厨娘的唯美句子

时间:2022-04-28 03:37 | 分类: 句子大全 | 作者:哈拉彬棋 | 评论: 次 | 点击:

厨娘的唯美句子

1. 我要古风唯美的句子,最好是宫斗的,一段话也可以

燕子楼东人留碧,木槿花西月锦绣

知音少,弦断有谁听?

待到风住尘香花已尽 我们终会相遇 浮花浪蕊的人生 哪那么容易就散了呢

终于为那一身江南烟雨覆了天下,容华谢后,不过一场,山河永寂。

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流光一瞬,离愁一身。望云山,当时壁垒,蔓草斜曛

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掌心上 亘古的月光

怀中殇 不再回眸的苍凉

当恩怨各一半,我怎么圈揽。待绝笔墨痕干,宿敌已来犯。我借你的孤单,今生恐怕难还。

某一天你我暮年,静坐庭前,赏花落,笑谈浮生流年。今夕隔世百年一眠,相携而过,才知姹紫嫣红早已看遍。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心跳停于花间,信一句最后谎言:谢谢今生有缘,倘若日后记起,露重青眉深,昙香已乍现。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

冷香萦,衾薄寒,如梦残。

山盟海誓情缠绵,十指相扣醉红颜

此情可待成追忆 只是当时已惘然

2. 文艺唯美的句子

1、我知道,花开花落皆是缘,我知道相聚离别不可避免,我知道你我终会朝着各自的世界告别。所以,当你风尘仆仆踏上那条北国之旅时,我彻底失去了语言。相遇不是罪,相知也是对的,错的是,你选择了逃离,而我选择了固守。

2、人生在世,恍若白驹过膝,忽然而已。然,我长活一世,却能记住你说的每一话。

3、时间就在此刻凝固,岁月的力量,生命的流逝,年华的易老……还有好多好多的约定,我们未完的心愿,我们未尽的宿命。

4、高山流水醉,琴瑟知音惜。青青子衿,悠悠我心,转角遇到爱,两颗孤寂的心从此便有了可以停靠的港湾,所有的对望时光,都于期盼处,缤纷成一路真诚的爱恋。

5、衣袂起舞,纠结缠绕,相对却已无言。看月夜,青花落水,蟾月拂影,流水潺潺,清波漫舞,琉璃瓦展,铅华隆重。眼眸处,流光溢彩,灯火阑珊,早已繁华落尽,物是人非。满池清幽,随水亦随风,所到处,一字皆醉。醉已千年,牵绊何止千年。执一壶浊酒,是穿肠毒药,欲罢不能已。

6、如花美眷,似水流年,回得了过去,回不了当初。

7、站在时光的顶端,闭眼轻轻仰起头来,膜拜一段往事,或许已经逾越了千年。

8、没有人知道,这世界上,究竟有多少情,属于浅相遇,深相知;更没有人知道,这世界上,究竟有多少情,属于默然相伴,寂静欢喜。于万千的人群中,于无际涯的时光里,一个人没有早一步,也没有晚一步,恰巧奔赴到你的人生中来,这,何尝不是一种深深的缘?

9、寻找你的足迹,那种刻骨的感怀依然这样的清晰可见,千年情长,千年情觞。

10、宁静安详的月色下,桂花香远,然,静静凝望着那朴素无华,相伴相依的桂树,它却没有一丝引人注目的理由,我们是不是会想起我们的父母呢?

11、蹉跎岁月,总想把所有的记忆遗忘,可是,这一次,却很想把你放在心上,如同掌心划过的温柔,在这些字字句句里,表白着读不懂,写不尽的心音。

12、笔尖的碎语,写满衷肠。感怀与你一起的点点滴滴,那些快乐的容颜,只能在幻尽沧桑的岁月里,静静的怀念。

13、染火枫林,琼壶歌月,长歌倚楼。岁岁年年,花前月下,一尊芳酒。水落红莲,唯闻玉磬,但此情依旧。

14、我微笑着看你来的方向,并不意味着我快乐,不眠夜,馨香若兰的气息,是对影似水的柔情。

15、你仿佛置身于山水之涧,苍苍水阔,你一声声温柔的轻唤,将忧伤打落,一地的微蓝。

16、终是爱如骨,心似坚,梦遗之娇莫悲荒。终是缘如风,情似水,魂断之处已天涯。为谁追寻自由天空?为谁梦中相依相伴?为谁幻想一份痴恋?为谁终生痴情依然?转去多少无奈?流失多少思念?今生相伴,前缘今世,谁为我邂逅一场风花雪月的缠绵?三世蚀骨,一梦千年,谁为我演绎一场千古绝唱的爱恋?

17、秋夜冷峻云烟,渐次消褪,淡淡的月色,透过密集摇叶的缝隙,洒下斑驳的光点。摇曳着月影的婆娑,忽明忽暗,遥指苍穹,蓝色的天幕上散落着点点寒星。月色在灵动的云层间游弋,忽隐忽现、瞬息万变,呈现出无限的遐想..

18、凉意慢慢湿透了我的回忆,那个素面朝天的小女孩,那个在暮日下葬花的女孩,那个习惯用文字填补心灵空白的女子,如今,已经踪迹难觅。

19、决绝离去的你,冷漠得看不到我的后悔,我忏悔的心。伤心不留余地,我再多的悔不当初,都已不能留住你,留不住我们地动山摇的爱情。

20、千年情缘赋做歌,任流年千回,恋红尘几许,心若浮尘,锦瑟无端。

3. 求宫斗穿着描写的优美句子

我把我宫斗的服饰描写给你。

记得要采纳哦。 --、|晨起。

暖阳初入。| --、|缓缓从榻上起身,没有唤婢女云儿进来梳妆。

着一身淡紫寝衣,素面朝天。三千青丝一泻而下,没有金钗步摇的装束。

倒更显动人妩媚。| --、|莫落梨殇,浅笑离兮。

掩梦藏心,孤寂伤心。梦里寻他千百度,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 --、|正思及,忽闻一巧声【哎呀,我的主子哎,这还是春日里呐。虽说小主身子骨一向健朗,可也经不起这春风习凉啊。

小主小主,快来奴婢帮您梳妆。】| --、|不用多思便知是云儿。

侧首,对着云儿,略有不悦【云儿,你从小便跟着吾,最懂吾的心境。这大大咧咧的毛病在宫里该改一改了。

不然以后会惹来杀身大祸,吾想保也保不了你了。、、好了,快替吾梳妆吧。

等会儿还要去鲤鱼池会昭仪姐姐。】| --、|坐到偏殿台前,看着镜中的自己。

芊芊十指尽染蔻丹、对着菱花镜儿、翕唇瞧了瞧、眉眼里、又添些莫名愁绪、淡妆裹面,素容却美胜任何铅华。随嫣红的唇、沿上嘴角、只是珉然意蕴、浅浅一提、仿是偶染了烟霞、将青丝完成一个简单的流云鬓毕,拿起红片轻抿,墨瞳淡淡潋滟氤氲、抚了抚腕间玉镯,如樱薄唇勾起一抹娆柔笑意,三月熏风拂水袖,一江烟水照花颜。

若言国色,不足以倾世。却是曼曼天姿、绵绵微风过沁心湖畔、千花摆动、菊花幽香眠野径、玫瑰无力倒尘埃、好花风语一宵狂、无数残花铺地锦。

吾独安然浅笑、端坐镜前 激起尘埃渺渺 然、唇畔勾靥出遥遥不可及的飘忽,凤眼微抬、丝丝缕缕淌出淡淡妩媚。| --、| 携着云儿,缓缓行出宫门。

往鲤鱼池走去。一路上花开正好。

但有这么一位美人走在路上,落处是春,花都显得黯然失色。| --、|行至鲤鱼池,见冷昭仪正端坐在椅上,身前的茶也已饮过半,想必是等吾很久了。

嘴角勾勒起一抹妩媚。上前,福身| --、|【臣妾墨婕妤给昭仪请安,昭仪万福金安。】

微顿了顿,声起【让昭仪久等,臣妾知罪,还望昭仪恕罪。】| --、|一旁婢女紧接着行礼、【奴婢参见昭仪,愿昭仪佳颜永驻,隆恩盛娟、】 --、|话毕,就那样福着,莞尔不语。

4. 惬意生活的唯美句子

1、我们一步一步走下去,踏踏实实地去走,永不抗拒生命交给我们的重负,才是一个勇者。到了蓦然回首的那一瞬间,生命必然给我们公平的答案和又一次乍喜的心情,那时的山和水,又回复了是山是水,而人生已然走过,是多么美好的一个秋天。 ——三毛

2、你笑一次我可以高兴好几天,可看你哭一次,我就难过了好几年.

3、你在雨中行走,你从不打伞,你有自己的天空,它从不下雨。

4、你就像池塘里的荷随意绽放,让我扑朔迷离;那一池满是醉人的眼波,让思念止不住流淌;我愿做那池塘里的水,让这一生的幸福,留住你和我。

5、成长是一种蜕变,失去了旧的,必然因为又来了新的,这就是公平。 ——三毛 《亲爱的三毛》

6、那段岁月,无论从何种角度读你,你都完美无缺,你所缺少的部分,也早已被我用想像的画笔填满。

7、"每当我看天的时候我就不喜欢在说话,每当我说话的时候却不敢在看天. "

8、偶尔,我一个人站在黄昏的荒野,代替你主持夕阳的葬礼。

5. 唯美的句子

1、用我三生烟火,换你一世迷离。

2、我自是年少,韶华倾负。 3、长街长,烟花繁,你挑灯回看, 短亭短,红尘辗,我把萧再叹。

4、终是谁使弦断,花落肩头,恍惚迷离 5、多少红颜悴,多少相思碎,唯留血染墨香哭乱冢。 6、苍茫大地一剑尽挽破,何处繁华笙歌落。

斜倚云端千壶掩寂寞,纵使他人空笑我。 7、任他凡事清浊,为你一笑间轮回甘堕。

8、寄君一曲,不问曲终人聚散。 9、谁将烟焚散,散了纵横的牵绊。

10、听弦断,断那三千痴缠。坠花湮,湮没一朝风涟。

花若怜,落在谁的指尖。 11、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12、相忘谁先忘,倾国是故国。泠泠不肯弹,蹁跹影惊鸿。

13、昔有朝歌夜弦之高楼,上有倾城倾国之舞袖。 14、待浮花浪蕊俱尽,伴君幽独。

15、一朝春去红颜老,花落人亡两不知。 16、静水流深,沧笙踏歌;三生阴晴圆缺,一朝悲欢离合。

17、灯火星星,人声杳杳,歌不尽乱世烽火。 18、如花美眷,似水流年,回得了过去,回不了当初。

19、乌云蔽月,人迹踪绝,说不出如斯寂寞。 20、这次我离开你,是风,是雨,是夜晚;你笑了笑,我摆一摆手,一条寂寞的路便展向两头了。

21、天不老,情难绝。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

22、似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立中宵。 23、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

24、蝴蝶很美,终究蝴蝶飞不过沧海。 25、终于为那一身江南烟雨覆了天下,容华谢后,不过一场,山河永寂。

26、风华是一指流砂,苍老是一段年华。 27、山河拱手,为君一笑 。

28、几段唏嘘几世悲欢 可笑我命由我不由天。 29、经流年 梦回曲水边 看烟花绽出月圆。

30、雾散,梦醒,我终于看见真实,那是千帆过尽的沉寂。 31、生生的两端,我们彼此站成了岸 。

32、缘聚缘散缘如水,背负万丈尘寰,只为一句,等待下一次相逢。 33、看那天地日月,恒静无言;青山长河,世代绵延;就像在我心中,你从未离去,也从未改变。

34、就这样吧,从此山水不相逢。 35、既不回头,何必不忘。

既然无缘,何须誓言。 今日种种,似水无痕。

明夕何夕,君已陌路。 36、心微动奈何情己远,物也非,人也非,事事非,往日不可追。

37、也许是前世的姻 也许是来生的缘 错在今生相见 徒增一段无果的恩怨。 38、一年老一年,一日没一日,一秋又一秋,一辈催一辈 一聚一离别,一喜一伤悲,一榻一身卧,一生一梦里 寻一夥相识,他一会咱一会 那一般相知,吹一会唱一会。

39、总在不经意的年生。回首彼岸。

纵然发现光景绵长。 40、有一种隐忍其实是蕴藏着的一种力量,有一种静默其实是惊天的告白。

41、只缘感君一回顾,使我思君朝与暮。 42、举杯独醉,饮罢飞雪,茫然又一年岁。

43、转身,一缕冷香远,逝雪深,笑意浅。来世你渡我,可愿? 44、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追寻。

一曲一场叹,一生为一人。 45、尘缘从来都如水,罕须泪,何尽一生情?莫多情,情伤己。

47、谁应了谁的劫谁又变成了谁的执念。 48、你若撒野 今生我把酒奉陪。

49、人生若只如初见 当时只道是寻常。 50、心有猛虎,细嗅蔷薇。

盛宴之后,泪流满面。

6. 凄凌,唯美的句子

1.风儿轻轻地摇响了窗前那串紫色的风铃,情思萦绕,把它作成对你永久的纪念,化成文字,就是我一生的记忆。窗外,繁星点点,皓月当空,风吹花落下,思绪亦随风消散天涯。凄雨流年,舞落叶恋飞花泪看往日尘烟,追星揽月,携夜柔醉清风冷对今日寒凉。展开梦苍白的翅膀,翱翔在记忆的天空,盘恒在流年哪怕只是惊鸿一现的瞬间,叹流年易逝,梦易碎。鱼说:你永远看不见我的泪,因为我在水里,水说:我能感觉到你的泪,因为你在我的心里 。

2.流年似水,我在文字翻阅故事,红尘里翻阅忧伤,走进故事,成为故事,作别曾经,一切如一树树繁花,寒风过境,纷纷凋残化作雨夜里的落红无数,我拈起的一瓣瓣的暗香,夹进书页,便成了光阴的书签。时光已醒,流年未苏,借一缕月光,编成如意结,轻轻地送给你,而后继续简单地生活,不惹相思,随心写字,静静的看花开花落,云卷云舒,直至夕阳西下,直至流霞隐去,直至星光微蓝,直至低首是唐诗,凝眉即宋词,回眸为元曲。

3.水色时光,流年素锦,我悄然伫立于彼岸花影,看流光似水过,看云烟渐老去。月光下那一怀柔情娉婷似水,虽绚烂无比,却依然洗不去心海间千回百转的幽怨缠绵。情似飞花轻若梦,多少红尘往事纠结?如水的落寞,在轮回中沧桑,风干成了一滴忧伤的尘泪。情到深处,天涯海角,三千烟水漾开的是甜蜜还是心酸?伫立在繁华的尘埃之上,拈断最后一抹冷寂,轻抖一肩离愁,邀约水色流年,忘却尘世的喧嚣和浮华。

4.岁月不过花开花落,流年不过梦醒梦过。不知不觉的,已开始怀念自己的忧伤,原来是那么的苦涩,原来是那么的无谓。时光,加深我们脚步前进的踪迹,流年,沉淀我们成熟不变的忧虑,只是我却在那个微缩的世界里独自哭泣。花开的季节,忧伤满片。落寞的流年,思绪万千。我们学会了不再去忧伤,因为青春永远那么凄凉。我站在路边感受着时间不断的驶向天边,凋谢的旧时光却唤不回曾经盛开的流年。

5.墨香染指 许心一个花开春暖。时光悄然地滑过流年,当思绪轻轻撩开岁月的帷幔,跨入记忆虚掩的门楣,那些尘封的往事便再次飞扬将过往的风景绽放。岁月一层层剥离了所有的青春和美丽,在白驹过隙的时光里,化作一滴忧伤的泪,隐在烟雨繁华的背后。回首那一场花事,或微雨,或阳光,垂落斑驳的流年,诗意千回,红尘来去,这花,这景,都在记忆里深刻。岁月悠然,我心如莲,掬起一捧散落的记忆,将那份嫣然放入缠绵的梦境。

亲,怎么样,喜欢的话就我设为满意答案哦

桃花姑娘酿桃花,酒不醉人人自醉

天羲王朝二十八年大年初三夜  四周一片漆黑,璀璨星子在无月的夜空里更加灿烂。  白日的热闹被寂静取代,街上的店家都休业了,家家户户深锁大门。  过年嘛,谁还开店迎客,别说过年,就是平日,这时辰也该整理整理准备打烊了,何况今日是大年初三,老鼠嫁女儿的大日子,哪家人不是早早上床,让老鼠爹娘办喜事。  这条街是京里最有名的酒楼街,东边的太白居、醉心楼,西边的春江楼、画屏楼,随手指指,都能指出好几间大酒楼,听说连皇帝也常微服出巡,到这里来品尝美酒。  不过,如果想品尝真正的佳酿,就得舍弃那些装潢得富丽堂皇的大酒楼,到“知辛楼”走一趟不可。  知辛楼店面不算大,位在大街西侧,楼上楼下加起来,才十几二十张桌子,没雅房、没临窗好景致,但他们的“桃花醉”啊,可不是唬人的。  桃花醉酒味醇美、香气扑鼻,只要沾上那么一口,就像沾上春天的幸福感觉,懂门道的人都上这里,哦,听说兰将军也是这里的常客。  什么,您不知谁是兰将军  不会吧,客倌不是京城人士?好呗,就来为您介绍京城的头号风云人物。  兰将军本名兰赫希,爹爹是开国大将廷靖侯,元配连生了几个女儿,始终没再出个儿子。  五十六岁那年,亲戚作媒,让廷靖侯娶个乡下小姑娘,乡下姑娘圆圆润润好福份,才进门就带了入门喜,廷靖侯老年得子,自是加倍宠爱,盼著儿子继承父业。  果然,十四岁上头,兰赫希得了个武状元,宰相举荐,在宫里担任带刀侍郎,他为人豪爽正直,宫里宫外颇得人缘。  兰赫希十八岁时,国家边关外族屡次来犯,朝廷里可用将军不多,年迈却经验丰富的廷靖侯是最佳人选,皇帝只好让他统领六万大军,奉旨出征,这回他特地带上儿子,让他跟在自己身旁见世面。  没想到,廷靖侯年迈体衰,受不了长途征战之苦,在发动的第一场战事中为国捐躯,消息传来,举朝震惊。  主帅死了,群龙无首,这仗打还不打?最叫皇帝苦恼的是,放眼满朝官员,也没人有本事接下廷靖侯的位置。  正当皇帝焦头烂额之际,前方却传来捷报,说暂代将军职务的兰赫希带领大小官兵连连攻下蛮族五座城池,俘虏三万人。  皇帝龙心大悦,圣旨下,将兰赫希扶为正将军。  兰赫希也不负众望,他武艺高超、用兵如神,总是一马当先深入敌阵,一把长戟刺穿多少敌将心脏,战功令人啧啧称奇,到后来,蛮族番邦一听到他的名号,莫不胆颤心慌。  兰将军打过大大小小几十仗,一举扫荡边疆,自此天羲王朝声威远播,边陲小国纷纷上降书,俯首称臣。  由于他战功彪炳,朝廷破例擢升,两年不到,班师回朝,百姓夹道欢迎,连皇上也出宫相迎,并升他为一等镇远侯,赐府邸一座。  那阵子京里学武风气极盛,武馆连开好几间,许多爹娘皆把孩子送进武馆,盼著他们将来长大学得一身好本事,也拿个武状元,卫国保民、建功立业,像兰将军那样名垂千古。  打梆子的更夫扯起喉咙,喊出粗嗄声音。“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他从街的这头走到那头,重复同样的话,直到人拐进另一条巷弄,这街道才又安静下来。  因为太静,远处几声狗吠,打破静默。  突地,火苗从知辛楼里窜出,不一会儿工夫,火势越来越大。  凄冷晦暗的夜空被灼灼大火染红,招牌引上火苗,整扇木门立时被火烧个通透。  何知辛失神地跪倒在知辛楼门口,火光映上他茫然的双眼,他无助卑微,喃喃自语,说著呆话。“对不起,赫希……对不起……千百个对不起……”  恐怕他们谁也想不到,两天前的一席谈话会导致今日这憾事的发生吧……  “我有消息告诉大家。”兰赫希拍拍桌子,对大家宣布。  这些“大家”,是他最要好的朋友,他的姊姊在他出生之前都出阁了,缺少手足之情的他,将他们视为他的至亲手足。  何桃花忙著整理桌子,她站在桌边,将几道菜摆好、几副碗筷添齐,再替每个人斟上一杯桃花醉。  这酒是她亲手酿的,香醇浓郁、风味绝佳,要取名字的时候,兰赫希在场,两句话就替酒定了名。  他说,桃花姑娘酿桃花,酒不醉人人自醉。  于是桃花醉三个字便跳了出来,从此成为知辛楼的招牌。文人雅士喜欢桃花,可惜桃花只可远观、亵玩不得,而这桃花醉,人人都能尝上一口。  “什么消息?”何知辛问。  何知辛、何桃花兄妹,与兰赫希和他指腹为婚的凌小卿是从小玩到大的童伴,四个人打打闹闹,不分彼此,就是兰赫希成了大官,这份情谊也从没间断过。  那年他凯旋回朝,皇宴之后,他一匹马、一身官服,未进皇帝钦赐的镇远侯府,却先进了小小的知辛楼,二更天,何知辛、何桃花和凌小卿都没睡,他们围著一盆团圆火锅,等著他回来团圆。  “我打算娶小卿入门,再拖下去,小卿都快变成老姑娘了。”  事实上,这是皇帝的意思,但他没反对,因为娶了小卿,他才能继续自己的计划。  刷地,何知辛的脸色惨白,握住酒杯的手微微发抖,心撕扯著,痛得他说不出半句恭贺的话。  凌小卿脸红低头,温温柔柔地笑著,轻咬唇,好害羞。到底是女孩子家,说到嫁事,谁不脸红心跳?  何桃花双手也抖了一下,没对准杯子,酒洒上桌,灼了心眼,眼眶瞬地泛红,慌得她赶紧瞠大双眼,不教泪水翻身,心抽得紧,脸却不慌不忙挂起自然笑容。  演戏嘛,自然要演得透彻。  “怎么?都没人说上一句恭喜?”兰赫希斜眼看她,若有所思的目光追著她跑。  她深吸气,落落大方走到他和凌小卿身边。“几句恭喜算什么,婚宴那天知辛楼免费奉送桃花醉十瓮!”  “小气财神发了,十瓮,你有没有说错?”兰赫希把她拉到自己身边坐下,大大的手搭上她的肩。  “桃花姑娘说话岂有不算数之理。”她大剌剌地,一手勾住一个,把他和凌小卿的头颅拉至自己耳边。“我最好的两个朋友要结婚,别说十瓮桃花醉,就是举国同欢,知辛楼三日不开业也成!”  “说得好,桃花,往后你要嫁人,聘礼嫁妆我全包了!”兰赫希说得豪气。  “嫁人?别吓我,我宁可当老姑娘也不嫁人,买个丈夫倒可以考虑考虑。”何桃花推开他,笑著走回自己的位置。  “为什么?”  “嫁坏了,再苦也得忍,要是买到瘟神,说不准儿还可以退货。”  “你连婚姻都当作生意啊。”兰赫希大笑。  接下来他们说说闹闹,扯些无聊话题,何知辛都没搭腔,只是默默地,一杯接一杯喝著醉人醇酒,偶尔眼神和凌小卿接触,旋即尴尬避开。  轰地,烧裂的招牌掉下来,那声音,砸上他的心版。  小卿嫁不成了!何知辛傻笑,看著被大火吞噬的知辛楼,眼角抽搐。  “烧吧,全部烧掉吧……烧掉我的人生、未来、梦想、希望……烧、大烧特烧——”  他突地仰天乱叫狂跳,一阵发泄后,整个人颓靡地蜷缩在地上,无助的脸庞净是凄凉。  远远地,何桃花奔来,不敢置信地看著自家酒楼。  怎会烧起来?那是她战战兢兢、没日没夜,省东抠西、花无数精神心力经营起来的酒楼啊!心痛心碎,她的命怎么差到极点,恶运究竟要到什么时候才会结束  老天真要欺负她的勇敢坚强?祂要测试她开朗乐观到什么程度?不公平,太不公平!  她反转身,用力抓住目光疯狂、脚步凌乱的大哥,带著愤慨,怒问:“大哥,怎么回事?为什么酒楼会烧起来?你生气愤怒,大可以发泄在我身上啊,为什么要与酒楼为难,那是我们唯一的希望啊!”  她直觉认定火是大哥放的,理由是他因为失去小卿而心痛难当,但再痛,终是要活下去。  眼睛缓缓聚焦,何知辛看见妹妹,仿佛在汪洋大海中抓到浮木般,一把抱住她,使尽气力把她揽在胸前。  “哥,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要眼睁睁看酒楼烧掉,你在和我作对吗?你知不知道我好累,撑一个家,真的、真的好累……”她也哭了,哭倒在大哥怀里。  “别哭,乖桃花,酒楼烧掉了,我们再也不欠赫希。”他捧起妹妹的脸,笑著替她拭泪。  “你在说什么?我们很快就可以把欠赫希的银子还清,我们不欠他的,这个酒楼是我一分钱、一分钱存下来的。”  她明白,大哥老认为他不如赫希而感到自卑,可人人都是拚了命过日子,努力的人没有自卑的必要。  “不必还,他死了,死透了……我们不欠他钱,我只欠他、欠他……一条命……呵呵,我欠他一条命。”  霍地,他推开妹妹,蒙住脸,往火堆里跑,发出凄厉哭声。  何桃花被推得连连踉跄,看见大哥不寻常的表现,吓得周身上下泛起阵阵寒栗。  “欠什么命?赫希为什么会死?哥,快告诉我,赫希在哪里、发生什么事”她追上前,死命拽住大哥,强烈恐慌席卷而来,她知道不对,出事了!铁定出事了!  何知辛怔怔道:“赫希死掉了,他被火烧死,你看,火那么大,他肯定烧得连骨头都不剩……他死完,就轮到我死,我去偿命,一命抵一命,我欠他的情,下辈子做牛做马还给他……”  被火烧死她猛地一惊,看著烈焰冲天的酒楼。赫希在里面  耳边,大哥的号哭咆哮声撞击著她的脑子,眼底,猩红猛烈的火焰扎痛她的心。  赫希在里面吗?  不要,他不能死,他死了,她怎么办?人心一旦被刨去是活不了的,她不想死,赫希也不能死。  抬眉,盯住炽烈火焰,她忘记害怕,迈开脚步冲进知辛楼……  天羲王朝二十八年腊月十五  那把火,烧坏了四个人的命运。  兰赫希的眼睛瞎了,容貌毁了,皇帝虽体恤他,给他一个闲职,但曾经叱吒风云的英雄人物,怎能忍受自己的残破?  他郁郁寡欢,性情大变,变得暴戾残酷、孤僻冷傲。他不见任何人,对所有人都抱持敌对仇视态度,于是曾经车马喧嚣、人来人往的镇远侯府,一转眼,门前冷落车马稀。  何知辛发疯了,成天尖叫呐喊、哭哭笑笑,说著一堆连自己都听不懂的话,他痴呆疯癫,时不时就拿刀自残,说是要把命还给兰赫希,何桃花迫不得已,只好用绳子把他捆绑起来。  知辛楼烧毁,何桃花只能四处打零工,想尽办法挣银子给大哥治病,但能做的工她全做,大哥的病却始终不见起色。坚强自信的她这回被彻底打败,开朗率真的性格也悄悄改变,对未来,她一筹莫展。  她不断去找兰赫希,但他的冷漠伤人。  他将他们兄妹恨上心吗?肯定是,换了她也要恨的,他对他们千般万般好,他们竟恩将仇报。  想当初倘若没有他,她和大哥就要流落街头靠乞食维生,他给了他们安居、给了他们尊严,没想到养狗反遭狗噬,狼子野心呐。  她很想知道那天晚上到底发生什么事,但赫希不说,而大哥也已无力道出始末,她只能拼拼凑凑,用自己的想法去揣测。  是因为小卿吧,大哥深爱著小卿,但自惭身份,不敢开口表明,而小卿就算对大哥有一点点意思,但指腹为婚是皇上作的主,谁敢违抗?  火,是这样烧起来的吧?  认真说来,最不受影响的是凌小卿,但她也苦,本来她对兰赫希就是又崇拜又敬畏,现下他变成这样子,她更怕他了。  她向爹娘哭闹,不愿嫁给兰赫希,但镇远侯府硬是把聘礼扛进户部尚书凌家,订下日期,要她嫁入镇远侯府,眼看明天就要大婚,她慌得不知如何是好,只好找上昔日好友。  这日子何桃花不必上工,可她并没闲著。租来的房子,屋顶破个大洞,大雪纷飞的日子,屋外的雪会漫进屋内,加上坑坑疤疤的墙壁,刺骨寒风渗透进来,冻得人连骨头都要结冰。  平日她没时间整修屋子,正好趁著休工日赶紧整治。  她挑水、劈柴、补房屋,做的全是男人的活儿,房子补好了,轮到她的双手坑坑疤疤,全是伤口。  忍著疼痛,她还是做好饭,把家里的活儿全摆弄完,才敢歇歇,洗头洗脸,准备进屋里喂大哥吃饭。  一进屋,才发现凌小卿来了,她抱著大哥,两个人头靠著头相依偎,桌上的饭碗已经空了。  见状,她忍不住心酸。大哥只在小卿出现的时候,才会乖乖合作把饭吃完。  她知道大哥爱小卿,从小时候就爱,爱到近乎痴迷,若不是这么爱,怎会去做糊涂事?  “知辛哥,你的病什么时候才会好起来?我好怀念以前,要是你的病好起来,一定会带我远走高飞吧?我害怕兰哥哥,他真吓人……我不敢嫁给他……”凌小卿窝进何知辛怀里,抽抽噎噎地哭泣。  “小卿。”她低唤。  “桃花!”  看见她,凌小卿放才放开何知幸,飞奔到好友身前,一把抱住她。  “救我!我明天就要嫁给兰哥哥了,可我不想嫁啊!他变得好可怕,他是野兽,跟他生活我会死掉,你救救我吧!”  救?她何尝不想,小卿不知道她有多么自责内疚,不管是对赫希或对大哥,她要是谨慎一点,多注意大哥一点,悲剧就不会产生。  “兰哥哥杀人如麻,不高兴刀子挥过就把人头割下,传说侯府里时不时招买新奴仆,那些旧奴仆全是教他杀死的,要是我惹恼他怎么办,他会不会也把我砍了,他不正常、不正常啊!”说著,她哭花了红润小脸。  “你要我怎么救?”  要是能被他一刀砍死,还清亏欠,岂不是好事?  “你去告诉他,娶我不好,我不贤慧不聪明,我什么都不会,我们没有好下场的,你帮帮我,兰哥哥只听你的。”  他听她的?也许吧,在火吞噬掉一切之前。  那时他们的交情特好,他什么话都对她说,他们知心交心,而现在……她什么都不是了。  赫希恨她,她心知肚明。  “他不肯见我。”  “不然你帮我嫁好了,你比较勇敢,再困难你都可以活下来……”凌小卿话说完,才惊觉自己说了什么。  桃花再厉害,也不见得有本事跟野兽搏斗啊,她不会武功,站到兰哥哥面前,还不是死路一条。  “小卿,没办法请凌大人想办法吗?他是心疼你的。”  “讲不通,爹说那是我的命,说我一出生就注定是兰哥哥的人……”她掩面大哭。  何知辛不忍,跌跌撞撞的下床,伸手把她抱进怀里,拴著。  何桃花心疼地看著大哥和凌小卿。都完了,那场大火像个诅咒,狠狠的把四个人的命运囚住,任谁都挣脱不去。  “小卿,对不起。”她低语。  “我厌倦听你说对不起!兰哥哥变了,桃花也变了,你以前会拍胸脯保证,说‘小卿,没事,通通交给我’,现在却连帮都不帮我!”  她无言。  是,她变了,以前的大姊头变得胆小,积极的她被生活磨得退缩,再不敢随意拍胸脯挂保证。  凌小卿勾住身前人的脖子,头压入他颈窝,哀哀低泣。  “知辛哥,你待我最好了,为什么我不勇敢一点、大胆一点,如果我敢对兰哥哥说我爱的人是知辛哥不是他,一切是不是会不一样?”  小卿爱哥?是吗?太意外了。  她以为他们之间是大哥一相情愿,小卿顶多存著些许好感,谈不上爱更涉及不了眷恋。倘若让她早点知道小卿爱哥,她绝不让事情演变成这样。  是搭错线了,大哥错,错在自卑,小卿错,错在胆怯,她也错,错在后知后觉,而他们的错竟让赫希承担一切,不公平!  一双眼睛、一副容貌,他们合力剥夺赫希的光明前程,真该死啊,他们,她凭什么怨他拒人千里,怎能怪他恨?  而且,她不也恨自己?明明有机会阻止的,是她不动作、不发声,眼睁睁看著悲剧进行。  最该死的人是她!  推开窗户望著天际皎洁明月,何桃花扯起嘴角,心紧。  是谁说的,在腊月十五夜里,合掌向月亮娘娘诚心膜拜,便能心想事成?是谁说,月亮娘娘是最心慈的神,只要向祂虔诚祈求,就能灵验?  真的能吗?她够虔敬、够诚意,月亮娘娘便肯倾听她的祈愿,给她一个月光奇迹?  好吧,即便荒谬,她也要一试。  闭上眼睛,她靠在窗边,双手合掌。  “月亮娘娘,如果祢真是最心慈的神,请让我回到天羲二十八年正月初一,让我有机会阻止小卿和赫希的婚事,我不让火灾发生,就算付出性命,我都要挡下所有的遗憾悔恨……”

劈哩啦的鞭炮声震耳欲聋,小孩子的嘻闹、大人的叫嚷,吵……  何桃花抓起被子翻身再睡。  累毙了,她很久没这样一夜睡到底,大哥常在半夜惊醒,哭哭闹闹,吵上大半夜,好不容易昨儿个晚上安静一宿,就让她多睡会儿吧,她不想醒。  “桃花,太阳晒屁股了,还不醒!”门砰砰砰敲不停,吵得紧。  是赫希的声音?  她未睁眼,先开笑。原来还在作梦啊,她根本没醒。  “桃花,快起床,你说要做一桌好菜请我们,自己却贪懒,待会儿要我们吃什么啊。”凌小卿甜甜嫩嫩的声音传进来。  熟悉的句子,甜蜜的场景,何桃花知道,自己在作梦。最好啊,这个梦一直作下去。  “你再不起床,我们要闯进去喽!”  这回,轮到大哥说话,他精神奕奕,语气十足,没有疯癫咆哮、狂叫呐喊,正常得像从前。  太好了,不醒、不醒,打死都不醒。  拉起棉被盖到头顶上,何桃花继续梦著,她明白,双眼一旦睁开,她又在墙壁会透风、屋顶会下雪,硬邦邦的棉被永远暖不了的屋子里。  她痛恨那里!  “一、二、三!”  下一刻,门被推开,棉被里的人笑得满脸甜蜜。  “起床!”何知辛把棉被一掀,冷风跑进来。  不!她把身子缩成一只小虾米。  “起床起床……”  凌小卿连连扯著她的衣角,不用力,但靠得很近,近得闻得到她身上浓浓的脂粉香气。  “我们不行了,赫希,交给你。”  何知辛把心上人拉到旁边,将整个床边让给好友。他是文弱书生,要对付妹妹,还是交给孔武有力的赫希吧。  只见体魄强健、肩宽背实的兰赫希卷起袖子,身子一低,轻轻松松就把人打横抱起来,转三圈,转得一旁的凌小卿拍手大叫。  可他横,何桃花更狠,说不醒就不醒,紧揪住梦中兰赫希的衣服,把脸埋入他的前襟里。  兰赫希低头看她。这丫头是决心跟他强到底了?没问题,看谁厉害!  他用眼神示意,凌小卿和何知辛立即知趣退开,接著他抓起棉被把怀中人裹成一条毛毛虫,两条腿迈开大步,出闺房、下楼梯、出酒楼,跃身上马。  通常这时候,何桃花闻到马匹身上的味道,睡得再熟也应该清醒了,可今天她倔上了,硬是不醒。  “桃花,快睁开眼,赫希要带你骑马!”凌小卿的语气著急。明知兰哥哥在,不会出事,可桃花要是生起气来,可拗啦。  桃花前辈子大概是和马结下深仇大恨,马恨她、她恨马,这辈子“马祸”才特别多。  小时候她被马踹过三遍,两次差点儿惨死在马车轮子下,还有四回,她从马背上摔下来,从此养成离马三尺远、明哲保身的好习惯。  兰赫希又低头觑她。  这丫头的眼皮震颤、呼吸不稳,明明吓得半死,还是不肯开眼。他丢给好友一个表情,何知辛只是耸耸肩,意思摆明——你想怎么做,随便。  好啦,人家老哥说随便,他还客气啥?立即翻身上马,一声长啸、策马前进!  ☆☆☆  风在何桃花耳边呼啸,刺骨的寒风刮磨她的脸庞,她闻到他身上的阳刚,一切一切都真实得不像样。  眷恋啊,他的味道。他是练家子,胸膛宽厚结实,粗粗的手臂一拎,可以把她整个人拎起来,她最爱他的腰,像大树似的,两手一圈,便圈住她想要的安全感。  兰赫希莞尔地看著她紧闭的眼睛。她的睫毛又长又翘,白白的皮肤上有两点雀斑,明明可爱得紧,她却老爱计较,时不时拿酿酒剩下的酒渣子敷在上面,说要美白。  她有一双很漂亮的手,圆圆润润、白皙透明,听说是因为长期酿酒的关系,但他最喜欢的是她的眼睛,她的眼睛很聪明,老是骨碌骨碌转著,转得他的心也晕晕然。  拉开风衣再裹她一层,她的底子好、不易生病,但好歹是女孩子,不比男生。  “桃花,你记不记得我们是怎么认识的?”他在她耳边轻问。  当然记得,那年,大哥十五岁,她十岁。  她和大哥埋了爹娘,大哥说:“到京里投奔姑姑和姑爹吧。”她怎懂得反对,当然是傻傻的一双破草鞋就跟著大哥进京。  大哥虽在乡下长大,但爹娘一心要培养他考状元当大官,所以他手不能提、肩不能扛,一个文文弱弱的书生,反而要妹妹照料起三餐生活。  到京城,下人推说姑姑、姑丈不在府里,说是远行了,两个无依无靠的小孩子因此流落街头。  那时她天真,要大哥写张板子放在身前,她听说过“卖身葬父”,那么“卖身给哥哥考状元”也合理吧?  就这样,她跪在大街上卖人,十岁的她瘦巴巴的,看起来不像十岁,街上的人来来往往,指指点点的多、想买丫头的人少,就这样,两兄妹跪过大半天,又饿又累。  然后赫希出现,带著指腹为婚的小卿逛大街,被她那双黑灵灵的大眼睛吸引,走近。  她毫不畏惧,睁大了澄澈干净的双眼问:“公子,你要买我吗?我很能干的,做饭洗衣,啥工都难不倒我。”  他轻笑,扯起她的辫子。“夸口,你才几岁。”  “我十岁了。”她挺挺腰。  “你十岁就能做饭洗衣啦?我连朵花儿都绣不好。”小卿好奇地盯住他们兄妹俩看。  “绣花儿吗?那我可在行啦,小姐,你买下我,往后绣花的活儿通通交给我,没事儿的。”小小的她居然拍起胸脯保证,口气有点儿急,因为大哥一天没吃饭了,再饿下去要犯病的。  “真的假的?”  “真的真的,我不是别人,是何桃花啊!”她的眼骨碌碌转著,表情生动,好似当“何桃花”是多么了不得的事。  赫希最后买下他们,把他们安置在将军府附近的小宅子,让大哥用功念书,而她除做家里的活儿外,顶多帮小卿绣绣花,然后忙惯的她闲不下来,又去跟隔壁的小婶学酿酒。  说他们是少爷小姐和下人丫头,倒不如说他们是青梅竹马的好朋友。  之后小卿可黏哥哥了,心事全对他说,至于她,四个人当中,她年纪最小,可碰到事,她老是抢在前头说:“没事儿的,通通交给我。”  也不知道她哪里来的勇气,老敢拍胸脯挂保证,可赫希就是爱她这股子豪气,比起男子半点不逊色。  “你不怕我,这是我对你的第一个印象,我是家里的少爷,所有人都怕我,怕服侍不周、怕我发脾气,连小卿也怕我,所以我理所当然认为大家都应该怕我才对。可是你不怕,大大的眼珠子盯着我瞧,好像我脸上长了什么。”  “那是你自己长得太好看,好看得我分不出来你足男是女。”她回话,这才发现自己张开眼睛了。  她……张开眼……而他……还在?  她挣出自己的手,抓住他的手,低头,用力一咬。  “啊!”兰赫希吃痛,勒住缰绳的手猛地抽紧,马匹嘶叫,高抬前腿。  事出突然,他双手抱住她,来不及反应,马儿跃身,把他们摔了下来。幸而他武功一流,抱住她连翻三圈,减去坠马的力道,半晌后,两个人安安稳稳滚躺在雪地上。  他在下,何桃花在上,两个人眼对眼、鼻对鼻,呼出的气喷在对方脸上。  “你干么咬我。”阑赫希威严的眼睛一瞪,有了大将军的气势。  “我、我……”她张口结舌,声音卡在喉咙里。  “你怎样?”  “你的眼睛看得见?”她战战兢兢的伸出棉被外的手,在他的眼睛前面晃晃。  晃到他受不了,一把抓下来,然后手环住‘毛毛虫’,任她压在他身上,额头一碰,敲上她的,痛得她龇牙咧嘴。  “我的眼睛为什么看不见?”  “你的脸……好好的,没有被火烧到?!”何桃花呆呆的用手指划着他的脸。那些粗粗的、凹凸不平的疤呢?  “我为什么要被火烧到?你打算放火烧我?!”他邪气地眯紧眼睛。  她没回答他的话,只是心底念头飞快运转。为什么会这样?  她越发傻,他越想笑,捏捏她的脸,想把她白白的颊扯得满片红。  “喂,很痛唉!”他等她这么说。  但何桃花没说,她依旧愣愣地看住他,软软的小手珍重地贴在他脸上,彷佛那是最重要的宝物。  “桃花?”  他在她眼里看到淡淡哀伤,心一阵悸动,不舍。  “你好好的,没有受伤……难道那些苦日子是我的幻想?”她喃喃自语,眼底浮上晶莹。  “你希望我受伤?说清楚,什么幻想?”他语调温柔,心疼她眼里的潮湿。  何桃花猛然想起月光奇迹,拉住他把玩她头发的手指头,急迫地问:“今天是什么时候?”  他大笑,翻个身,把她从他身上压回地面,坐起来,由上往下俯视她。  “你睡糊涂了?今天是天羲二十八年大年初一,你不是说要请我们吃饭?可我们一大早来。主厨却还在睡大头觉。”  天,真是月光奇迹?!  何桃花慌手慌脚爬起来,直愣愣挨着他、抱着他,在他脸上揉揉捏捏,然后突然大笑,嘴巴几乎咧到脑袋后头,笑得兰赫希满头雾水。  “我回来、我回来了,太棒了,我回来了……”  “你癫啦?”他皱眉。  她太高兴了,趴在他身后,两手圈到他的脖子上,脸靠着他的背,笑得眼眯眉眯,放声尖叫。  “我回来了,我回来了!”  “回来什么?疯丫头!”他被她惹笑,手扯过,把她拉到身前,轮到他把她抱在胸口。  “我回来了,没事儿,通通交给我,我会保护你!赫希,我保证、我发誓,我一定用生命保护你,不让你受伤,我要你快快乐乐、健健康康。”  她又在拍胸脯了。  “我要你保护?”他鄙夷地看她一眼。  老鼠保护老虎,算了吧,她。  她不理会他的鄙夷,反手勾住他的脖子,在他耳边认真说:“我很高兴,你好好的,我真的很开心。新年新希望,我希望兰赫希一辈子平安顺利、无病无痛,永远当个让人景仰的大将军。”  他没听懂她的话,却因为她的开心而开心,并且因为职责是保家卫国的他,有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女子敢撂下狠话要保护他,而幸福着。  何桃花在厨房里忙得满头大汗,凌小卿和何知辛则是在另一边瞎闹,两个人进进出出,事没做倒是闹腾了不少,没一会儿,两人又不见人影,可她却反而觉得轻松。  “哥,帮我搬捆柴进来。”她朝外面喊,不见回应。  讨厌,肯定躲到哪里逍遥了。她叹气,打算自己到外头搬,没想到兰赫希却出现在门口,肩上扛着一捆柴。  他穿着一身锦袍,腰间系着玉佩,没穿战甲时的威风凛凛,却多了几分斯文。  他是很好看的男子,斜眉人鬓、双眸如星,那份英气与潇洒,是谁家姑娘见了都要心醉的。  她也喜欢他,只不过打小就知道,他和小卿定了亲!是铁铁定定的一对儿,没她的份,痴心妄想?没门儿。  她这种人啊,别的长处没有,就是安份。  娘说,哥是天、她是地,大哥将来是要光耀门楣的,她便安安份份赚钱供大哥念书,不让他为生活操劳。  而小卿说:“桃花啊,往后我嫁了兰哥哥,你还得帮我做衣、刺绣,讨好我婆婆哦。”那时她也没反对,还拍胸脯夸口,“没事儿,通通交给我。”人人说他们是青梅竹马的好朋友,都说赫希把她当亲妹子疼爱,但她心底明白,威情再好,他是主人、她是仆婢,她得安份,牢牢守作界线。  “怎么是你扛,哥呢?”  ‘他带小卿出去买烟火,说今晚要放。”走到角落,兰赫希把肩上的柴火放下,抽出几根,替她塞进灶里。  “哥就是玩心重,眼见明年开春科考就要到了,还不收收心情。”她嘟囔着,口气不像对大哥,反而像叨念儿子。  “你管知辛管得太严了。”  想想她也不容易,十九岁的姑娘,酿酒做菜,独立撑起一间酒楼,再累仍是什么活也不让她哥碰,一心一意要他当官。  “这是爹娘的交代,当年我可拍胸脯保证过的。”她不管,谁管呐。  “这样的生活,会不会太辛苦?”  小小的心疼投入心湖,掀起一波波涟漪,兰赫希替她抹去脸上的黑渍,万般怜惜。  这么美丽清灵的姑娘,要在煤炭灰堆里过一辈子?假如知辛一直考不上状元怎么办?她就这么耗着、磨着,把青春消蚀在这里?  “辛苦?”  切着蒜末的双手停下刀子,何桃花仰头想了好阵子。对啊,好像有一点,可没办法啦,那是命,人活着就得认命。  “你不想和小卿一样,过着悠闲无虑的生活?”她歪歪头,看他,好半晌,然后笑笑。“小卿是户部尚书的女儿嘛,不是每个人都可以和她一样。”  “你想要的话,也不是不可以。”他意有所指。  她耸耸肩。“有人想要的生活是一出生就握在手里的,有的人却要拚命才能争取到,有的人更惨,花掉大半辈子去争,争到头不过是场空,我知道我不是第一种人,只能用双手和力气去换自己想要的日子。”  “现在的生活是你想要的吗?”她的欲望可以再大一点的。  他接过她手上的勺子,翻了翻锅里菜,动作拙到让人看不下去,何桃花直接贴到他身后,握住他的手,教他炒菜。  盒刀斧他成,拿锅杓可是她厉害。  她软软的身子贴在他身上,兰赫希帅气的眉毛往上挑了挑。他们是很契合的两个人,不管在哪个方面。  “至少我靠自己过日子,再不必让你接济我。”这对她,可是天大地大的骄傲。  她十岁接绣件赚钱养大哥,十三岁酿酒本事不坏,有了开店的念头,便开始学做菜,十五岁酿出远近驰名的桃花醉,才向他借银子、开酒楼。  而今年,天羲二十八年。她将把借的银子全数还清,她一步步向目标前进,总有一天,再不必为钱忧心。  “你很在乎我的接济?”  “哥在乎,他常觉得自己年纪比你大,成就却不如你,我不希望他自卑。”她和大哥不同,她自信,相信只要拳头握紧,未来就捏在自己手上。  但她能理解大哥的自卑,他功未成、名未就,心爱的女子又是好友的未婚妻,总担心自己未有成就,佳人便先嫁人镇远侯府。  所以他无论如何都要考上状一兀,得到皇上的拔擢,才有立场身份请求凌大人将女儿嫁给他,并求赫希成全。  以前她觉得大哥痴人说梦,男有情、女有爱,凌兰两家间又是恩义长存,想介入谈何容易。  然而现在不同了,她知道小卿的心思,小卿爱的人是大哥不是赫希,有了这点凭恃,她不怕当坏人,这世间总是有情人成眷属才合理啊。  “知辛有你这个妹妹,很幸福。”  “我有他当哥哥也幸福啊。”她掀开蒸笼,蒸腾雾气蒙了她的眼,她把料理好的鲜鱼放进去,盖上盖子。  “桃花。”兰赫希走到她的背后,双手搁在她肩上,把她反转过来。  长期酿酒,她身上带着淡淡酒香。  “嗯?”她仰头看他,他的手很大,落在她肩上,暖暖的,贴得她好有安全威。  “你和小卿的感情好吗?”  “好啊,她是我罩的,谁敢欺负她,可就好不了了。”她们像亲姊妹呢,无话不说、无话不谈,大哥常讲,她能交上这样一个姊妹,是福气。  可不,遇上赫希和小卿是他们兄妹俩的大福气!  “如果让你们一辈子在一起,嫌腻吗?”  “哪会。她最好是一辈子不嫁,一辈子和我绑在一起,可你受得了吗?”她笑睨他。  他笑笑,给了别句话。“小卿是她爹捧在手心呵护大的,自然任性些,你要多容她、让让她。”  “比较起其他的千金大小姐,小卿好得多了。”  “没错,是好多了。”  同样的话,同样说第二次,她一样没去深思他话里的意思,只觉得有趣。原来回到过去,竟是要把相同的事儿再经历一遍。  “咦,我听到声音,肯定是哥和小卿回来了,你出去吧,我再炒个菜就可以开饭。”  说着,她挖起一勺猪油进锅,滋滋滋的热油声响起,挑捡好的青菜下锅,瞬地,香气扑鼻。她可是一身好厨艺呢。  没多久,她就大功告成的端着菜上桌,也知道接下来的一切就是她要改变的开始。  “我有个消息要告诉大家。”兰赫希宣布。  她忙着整理桌子,站在桌边,几道菜摆上,添齐碗筷,再替每个人斟上一杯桃花醉。  “什么消息?”何知辛问。  ‘我打算娶小卿入门,再拖下去,小卿都快变成老姑娘。’何桃花在心底回答。  “我打算娶小卿入门,再拖下去,小卿都快变成老姑娘。”兰赫希说。  她没记错呵。转头看大哥,果然脸色发白,握住酒杯的手微微抖着。  若是早点发现大哥的不对劲就好了,都是她的错,那时她只忙着消化自个儿梗在心头的难过,没注意到这消息造成大哥多大的痛苦。  镇定。何桃花对自己这样说,但双手还是抖了,没对准杯子,酒仍然洒了满桌,心抽紧,脸上不慌不忙挂上微笑。  “怎么?都没人说上一句恭喜?”  “几句恭喜算什么,婚宴那天知辛楼……”免费奉送桃花醉十瓮。  话差点儿这样溜出口,但硬生生地,她换了另外一句。“知辛楼可有银子赚了,说,要订几瓮桃花醉?不事先预定,到时可没有好酒卖进镇远侯府。”  “小气财神,连好朋友的钱也赚?”兰赫希举起酒杯笑看她。  不一样了!他说的话不一样,所以她有本事改变一切,她有本事救下四个人!  “不赚朋友赚谁啊。”何桃花欣喜若狂,笑着替他们布菜,忙东忙西,连口菜都没咽入喉底。  “往后你要嫁人,看我替不替你添嫁妆。”他用筷子指了指她,故作不满。  “嫁人?别吓我,我宁可当老姑娘,也不嫁人,买个丈夫倒可以考虑考虑。”天!她怎么又说了同一句话?换过、换过。  “为什么?”  “我想凭自己的本事,变成京城第一首富。”  “就靠你这间小酒楼?难喽!”  “那可不一定。”  见话题又绕了弯儿,何桃花的心才定下来。一餐饭下来,她费心把话题拉到自己想要的事儿上头,努力创造新局面。  “哥,明日我们约小卿到凤灵寺玩,你说好不?”转个身,她问。  何知辛回过神,拉起不自然的笑容说:“我没意见。”  “小卿,你说呢?”  “当然好啊,大过年的自然要四处走走。”  “那就这样喽,明日我和哥哥去接你。”  明天,她要劝小卿正视自己的心意,要制造机会让大哥对她剖开心情,只要他们在一起,大哥就不会烧知辛楼、赫希不会受伤……笑扬上眉稍,何桃花非常感激月亮娘娘,让她有机会从头来过。  “喂,你们搞党派吗?”兰赫希不平发声。  “你在说什么?”她嘟嘴。  “你约小卿怎不约我?”  她瞪他。“女孩子聚会,你跟去不是太无聊?”  “那知辛又跟!”他瞪回来。  “他是护花使者啊。”  “那我也来当护花使者。”  “不必,我们这里只有一朵花,一个使者就够用了。”何桃花指指凌小卿又指指大哥,笑眯双眼。  这些话,那日他们没说。  “你不是花吗?”  “我?兰大将军,你太抬举我了,我不是花,我是草,怎么踩都踩不死的野草!”  兰赫希娣着她,呵呵大笑。她没说错,她是草,一株可爱、脆绿,打死不向命运低头的野草,他就是喜欢野草胜过家花,他喜欢她,不是一天两天造成,而是一年两年、很多年累积出来的。  那年他奉旨出征,小卿哭得一把眼泪一把鼻涕,临行前给他一个小荷包,要他随身带着,他看得出来,荷包上的字绣得是“卿”,但绣工出自桃花的手。  他可以想像,小卿在提议绣荷包送他时,桃花拍胸脯说“没事儿,通通交给我吧”的模样。  而知辛到庙里求来护身符,说是保佑他一路平安。  只有桃花最实际,她没哭、没有满面愁容,还笑着对他说:“你知道,我很小气的。”  “我知道。”  他摸摸她的头发,把她抱进怀里。这丫头个头小小,但回抱他的力气却很大,他知道她不提不说,但舍不得他走。  “我每一分钱都要花在刀口上。”她的头埋在他胸前,声音闷闷的,他听得出来,她正用力忍住哽咽。  “没错。”  “所以我给你一个礼物。你也得还我一个。”她吸了吸鼻子,把头从他胸口拔出来。  “好。”  她拿出一把匕首,乌黑漆亮的刀身闪着光芒,一看就知道是把昂贵的好刀,小气财神砸了大银两,郑重把它交给他。  “随身带着,让它保护你。”  他笑笑收下,回问:“你想要什么礼物?”当时他真有冲动,想再买两家酒楼送给她,但她说:“我要你一句承诺。”  “什么承诺?”  “承诺你会平安回来。”  于是她得到承诺,他得到匕首,在战事的紧要关头里,匕首还真救了他一条命。  这就是桃花,一个和普通女子全然不同的女人。  ☆☆☆☆  他忍不住大笑,伸手扯了扯她的辫子。“没有你这株野草,世间肯定无聊。”  “喂,你知不知道什么是自谦啊,野草是自谦之词,你怎么可以说我是野草!”她不服大声嚷嚷。  “自谦?不会吧,我觉得野草很适合你。”  “兰赫希。要不是看在你是债主的份上,我绝不对你客气!”  “你什么时候对我客气过?”  这日,他们又说说闹闹,凌小卿跟着笑开怀,而何知辛则因为她的笑容而笑,他迷恋她,迷恋得控制不了。

隔日,兰赫希还是跟来,谁让她的名字是朵桃花呢。  进了灵凤寺,偷个空,她把大哥带到旁边,背对另外两人,小声问:  “哥,你真的喜欢小卿吗?”  何知辛垂头丧气,沉默不语。  这话,她本来昨儿个就该问清楚的,偏大哥让小卿缠了一整天,又放鞭炮又赏星星的,弄到夜半才回酒楼。  “你得说清楚啊,不然小卿马上要嫁人,我帮不了你。”她扯扯大哥的衣袖。  “这种事没人能帮。”他对妹妹苦笑,眼底布满血丝。显然昨夜根本没睡好。  何知辛长得一派斯文,明眸皓齿、清朗雅秀,虽家境不优渥,但俊逸中却带有一股富贵气息,凌小卿的爹爹也说,此人将来必定不凡。  “若你爱小卿,就跟她表明心意啊。我知道小卿也爱哥,如果你们有人肯说破,事情会有转机的。”  真是皇帝不急、急死太监,他们继续暖暖昧昧,谁也不挑明说,紧接着一场大火、一堆无可挽回的遗憾又要出现了,这些,要算到谁头上?  “不可能的,赫希和小卿之间是皇帝赐婚,婚事早在赫希三岁那年就定下,君无戏言。”  除非赫希死去,否则这辈子,小卿非嫁他不可。  死去!这两个字在他脑里一闪而过,他猛地摇头,把可怕念头摇掉。  “如果赫希也同意呢?”何桃花急道。  她去求他,告诉他小卿和哥哥真心相爱,看在多年情份上,他或许愿意成全。  “又怎样?我一介布衣,身无功名,凌大人怎么可能把女儿交给我?”他自卑,尤其在好朋友面前,都说了,百无一用是书生,他不知何时才能考取功名,怎能让小卿虚耗青春?  “小卿不在乎这些的,要嫁给爱自己、自己也爱的人,才会得到幸福。”  “桃花,世间本就有很多事是无能为力的。”  “不对,只要拚命勇往直前,人定胜天!”就像她现在做的,她只要够尽心,就可以不同。  “傻气,男女之间,不是你想的那样简单。”他揉揉她的头发,落寞的走开。  既然哥真心这么想,为什么会放那把火?他试图想要改变些什么的,不是吗?  她是哪个环节没抓准,弄错了条理?  想不通,她只能回身大喊,“哥,你不能放弃小卿!”没想到,她转过头面对的人不是满脸无奈的大哥,而是面带阴郁的兰赫希。  做坏事被抓包,何桃花既尴尬又羞惭,全身的血全窜进脑袋,手脚冰冷。  他扯唇,难以置信。“你的话是什么意思?”她硬着脖子回他,“什么什么意思?”  “你叫知辛不能放弃小卿是什么意思?”他上前一步,扣住她低垂的小脸,逼她正视他。  “意思是……”  还有其他意思?不就是要她家大哥去勾引人家未婚妻?何桃花两颗灵活眼珠转着绕着,就是不敢看他。  兰赫希拧眉,口气异常冷静。“你知不知道小卿是我指腹为婚的妻子?”她不说话,仓皇地收回目光,缩肩膀,低着头,点两下。  “你知不知道自己在鼓励知辛背叛好朋友?”他很想把她的脸勾起来,看看她的表情。  她又点两下头。不敢看他。  “你知不知道我对你很好,你这样对我,会让我觉得自己看错人?”  还是点头。她通通知道,可知道归知道,还是得试着扭转未来。  “我不知道你脑袋瓜里装了什么,但你不能生事,后果不是你能承担的。”他眯眼警告。  不能承担,也得担啊,她不能任由那把火烧去四个人的未来。低头闪开,她不回话,就算对不起他,这事儿,她做定了。  “何桃花,你最好停止所有的蠢事!”见她不吭声,他语出威胁。  她背对他,不回头,执拗的脸上有着不驯。  “你会后悔的。”  “我不做才会后悔。”她扭身跑开,拉着凌小卿说要去拜月老。  只是说去拜拜,她却拉住凌小卿直走到后头,看看左右,确定没人才停下脚。  “不是要去拜月老,怎么拐到这里?”凌小卿疑惑。  “没时间磨了,有件要紧事,我得跟你确定。”她态度慎重,让凌小卿忍不住轻笑。  “什么事,瞧你说的,天要塌了吗?”  小卿清润的笑声让人听了真舒服,这样一个让人舒服的好姑娘,哥当然会喜欢上她。  “你心底喜欢的人到底是我哥还是赫希?”  一针见血,凌小卿被问得语顿。  “你倒是说话啊。”何桃花急了。  “我、我不知道……”  娘说,男女情爱是不正经女子才有的绮想,爹说,良家妇女该守节守份,爹娘教的事。她全牢牢谨记,虽然多少不甘心,但娘说过,时间长了,这些青春情事,终会忘得一干二净。  她出身名门世家,自然明白贞节有多重要,有幸认识知辛哥,有幸以兄妹相称,她心满意足。  “小卿,你心里一定知道的,说出来,勇敢一点。”何桃花催促。这个决定影响的是四个人的未来啊!  “我真的不知道嘛,知辛哥待我极好,以后要是见不着他,我肯定会很难过。”凌小卿绞着绣帕,眼眶翻红。  “那么赫希呢?你爱他吗?”  “我来出生,皇帝就把我指给兰哥哥了呀,这又不是我能作主的。”  她跺脚。  是是是,她是害怕兰哥哥,他不苟言笑、太严肃,他不懂体贴又不太能说得上话,她心里的事儿只能讲给桃花和知辛哥听,但她是兰哥哥的媳妇呀,这点,谁都不能改变。  何桃花不敢置信。“所以你还是想嫁给赫希?”  “不想嫁也得嫁,我不嫁就是欺君,那是大罪,会抄家灭族的。”  她蹙眉,“如果你无心,怎么能够得到幸福?”  “会的,我安份守己、恪守妇道,兰哥哥多半不会亏待我。”娘说了,女人一辈子图的是什么?不过就平平顺顺、无忧无虑过一生。兰哥哥是皇帝跟前的大红人,前途无量,谁嫁了便要好命的。  “不见大哥,你也无所谓?”  “知辛哥和兰哥哥是好朋友,以后……他多半会让我们见面的。”  “只要见面,你就能满足?”  她被小卿的态度弄乱了,她明明记得小卿哭着不肯嫁给赫希,哭着求她代嫁,难道那是火灾过后,赫希性情大变后的事?  她恍然大悟。  “对啦对啦,我不像你那么好命,可以决定自己的夫婿,但我的要求很少,只要能再见到知辛哥,什么事都不必做,我就满足了!”凌小卿恼羞成怒,一跺脚,跑开了。  何桃花没听见她的不平,只记挂着自己的‘恍然大悟”。呼……所以现在她压根劝不了大哥和小卿,而明日夜里那场火,势必要发生?  她不自觉喃喃自语,“不行,我非阻止不可,过了明天,一切都来不及了。我要想办法,无论如何都要想出办法……”  她不知道这些话,字字句句落入随后而至的兰赫希耳里,更不知道他幽邃黑眸闪过一丝失望。  何桃花怕马,还是放大胆量骑,半路上她被摔下来两次,但没时间怕死,一纵身又翻上马,用最快的速度赶到知辛楼。  看见火的那刻,她的心也跌入深渊。  是不是不管怎么做,都改变不了命运?是不是人生有注定,花费再多的力气仍然徒劳无功?双肩垮下,她输了。  到底错在哪里?她重复同样的事,努力在每个转折点做改变,她真的以为会不一样的!  她和大哥到城外酒楼买醉。这回她上了心,不肯多喝,却猛灌大哥酒,上次她醉得不省人事,可今日是哥醉了呀!好不容易,她把酒醉的大哥送回客栈安歇,却没想到她回房沐浴完,大哥就不见踪影。  她心惊,一路飞奔到知辛楼,就看见火舌隐隐窜升。  再次朝知辛楼跑去,她踢开滚烫的大门,钻身进屋,看见六神无主的大哥蜷在屋角,而赫希则趴倒在桌面上。  她没时间追问事由,拉着大哥就将他往外推,然后回身准备负起赫希冲出去。  然而火越烧越旺,屋子被烧垮了,眼看梁柱就要倾倒,这一倒准会砸上赫希的头,来不及拉走他,她趴在他背上,硬是挡下那根横梁,灼热滚烫的减觉漫过后背,她痛得想尖叫。  但她不叫,这时候得把所有力气拿来救郝希!  咬紧牙关,她顶开背上的柱子,发了狠,用尽全力将他拉出来。“赫希、赫希,快醒醒,我背不动你,你得自己走。”  也不知是不是听懂了她的话,赫希竟然动了起来,她顾不得背上的扯痛,扶起他,由着他把头靠进她的肩窝里,一步步往外走。  倏地,他的脚滑了一下,全身力量压到她身上,她龇牙咧嘴,儿乎站不稳。  “稳住,不能认输。你一定要改变……”她鼓吹着自己,也鼓吹身边的男人。  “求求你,不要睡着,清醒一下,再几步、再几步我们就安全了,你可以的,我也可以的,我们要活着离开这里。”  她痛着,这些话,她说过了,上次的火场里,她已对他说过,结果他乖乖合作,然后他们逃离火场,保住两条命。  只是啊……他仍然失去双眼、毁了容,而她逃不开无数折磨。  好怨,怨她拥有奇迹依旧改变不了命运,好恨,恨如果命运不能改变,何苦送她回来,再经历一次难堪?好苦,饱含胆汁的舌头,苦了她的心肠、她的眉眼……  ☆☆☆☆☆  她一路扶着他逃命,也一路嚎啕大哭。好倒楣哦,为什么碰上这个,为什么偏偏是她,她的命还不够坏吗?  她已尽全力乐观活着,为什么磨难一个接一个,断不了章,为什么她每次开始觉得人生有望,逆境就来得顺理成章?  好讨厌、好气、好冤……  她就这样哭着,一路哭出知辛楼。  满肚子的不满让她暂时忘记背痛,她用意志力撑着,扶着赫希走过两条街、一个巷弄,把他带回侯府大门,像她上次做的一样。  然后敲门,把他交给府里下人,再一路哭回来,哭得万分一呆恸。  干么处罚她?她前辈子做过什么十恶不赦的大坏事?杀人放火吗?还是她当了土匪强盗,杀人如麻?  想到即将面对的大哥,她更是汗涔涔而泪潸潸了。  她知道大哥将要失心疯狂,知道未来一年,她会把所有的银子都拿来医治他,可越医越坏,弄到最后,他除了小卿,谁也不认得。  她知道同样的苦自己将再走一遭,她知道……就算想尽办法,自己也逃不了……  心太沉重,重得让她忘记背痛、脚痛,忘记身上几十个大大小小的烧烫伤口很痛。  该回知辛楼担下责任的,那么她将看见热心的左右邻居帮忙灭火,将看见大哥在安二婶的安抚下,不再疯狂乱叫,再接下来,好心的李二哥会把城郊外的老房子租给他们……  可她拗了,拗得紧。  她任性得不想回知辛楼,就是不想面对疯狂的大哥,就是要躲着避着,假装自己逃得过。  她躲,不负责任地躲得老远,远到连自己身处何处都不知道。  走着,她走到天亮,远处鸡啼声响起,她走进一片林子,林子里有一楝小屋,屋后炊烟升起。  她抬头望向蒙蒙亮起的天空。  不一样了呢,上回这时候,她雇车带大哥离开他们住了好几年的京城,而现下她身处陌生的林子里,看着一楝陌生的房子。  可这又如何?知辛楼还是烧毁,赫希还是受伤,大哥仍然发狂……  现在的不一样,绕个弯儿不又一样了?反正不管她改变了什么,结局终是不变,罢了。  何桃花颓然坐倒在地,背上的伤痛得她说不出话,心如死水的闭上双目。  乏了,她要睡觉。  可她并不知道,这一睡她就睡了近月,不知道许多她以为不变的事,正悄悄改变。  ☆☆☆☆☆  “你醒了!徒弟,瞧,师父宝刀未老,把人给救活啦……”何桃花一睁眼,就对上一位鹤发童颜的老公公冲着她直笑,一下碰碰她的额、拉拉她的手,一下又摆弄摆弄她的脚,好像她是布娃娃。  “行,您厉害。”  一个年轻的女子走到床边,按住她的脉搏,细细听诊,翻翻她的眼皮,笑着对她说:“你的运气真好,碰上咱们,不然可没救了。”  “你们是……”  “他是我师父,大家称他铁木老人,我是他徒弟,没名没姓,大家叫我姑娘大夫。”女子递给她一条布巾,她接手,擦擦脸,温温热热的水,温回了她的感觉。  “别怀疑,她是没名没姓,哪天你听见她有名字,就代表她有心上人啦。”铁木老人哈哈大笑。  何桃花摇头,搞不懂他们在胡说什么。  “别管这么多,你饿了,吃点东西。”姑娘大夫把清粥端给她。  “我又没病,怎么说把我救活了?”  “你没病?你背上一大片烧伤,没医没包,我们看到的时候伤口都快烂了,再加上其他地方的伤口,当然啦,还有一点点那个……那个不知道是什么原因的原因,搞得你一睡就是个把月。”老人家说,说完话又把起她的脉。  搞不懂咧,明明脉象正常。人也无异状,背上的伤是丑了点儿,可也结上疤了,这些小问题,他随便开两帖药就能解决的,怎会她一觉睡那么久?  他是堂堂铁木老人呐,医术举世闻名,江湖上谁不敬重他?偏这丫头坏了他的名头,让他连个昏睡名堂都查不出来。  “我睡个把月?”何桃花惊呼。  “可不?到今晚上,不多不少,整整一个月。”所以从那天起到今日……天,大哥呢,大哥怎么办?她慌了,赶紧把清粥放在一旁就急着下床。  “你急什么?”铁木老人不满地看她一眼。  “我哥在家里。”她低头,在床底下找鞋子。  “是哥哥又不是儿子,丢不了的。”他索性把她推回床上。他还有好几十味药等着她来试呢。  “老爷爷不知情,我哥病了,我得回去照顾。”“他得什么病?”  提到病,他就手痒心痒。这几年徒弟的名气越混越大,大有超过师父的趋势,上门求医的人居然指定姑娘大夫,让他好不懊恼。  上次更有个不知死活的,说铁木老人老眼昏花治不好他的疯疾,非要姑娘大夫替他治不可。  这下子大大地惹恼了他,也不想想,他善治病更善于使毒,于是姑娘大夫替他治好了疝疾,他则在他身上种下另一项‘病疾’。  这病呢?不多不少,刚好会折磨他三六十八年之久,倘若他够长寿,自会不药而愈,如果命不够长,那就……佛祖保佑了。  “我不知道,大夫们都找不出病因。”何桃花皱着眉头说。  “找不出病因?!”当!铁木老人眼睛闪闪发亮。  又是个体质奇特的病人、与众不同的怪病因?呵呵,他铁木老人的名号就靠小姑娘这一家来替他重振啦!  “他拖了多久?”  “一年……”她忘记自己回到过去,从火灾之后算起,何知辛的病顶多一个月。  “太好了,我跟你回去治他!”  这下子,铁木老人不阻挠她下床了,反而亲自替她找鞋子。  “老爷爷,你治得了我哥的病?”何桃花张大眼。难道这才是她回来的目的,让她碰上一对可以治好大哥和赫希的师徒?  瞬地,她的信心又恢复。  “当然没问题,我不是普通人,有人叫我活神仙呢!”他医好的人和他杀的人一样多,当年他夸下海口,每毒死一个人,便救活一个人,所以阎王老子找不上门,他可没亏欠他半条人命。  “老爷爷的医术很好吗?”  厚,还问,都说了是活神仙,这丫头会不会被他试药给试笨了?“何只好,是好到不行!”他不爽的重申。  “有那么好?那来说说这位姑娘得了什么病呀。怎会连连昏睡二十几天,醒都不醒?”姑娘大夫不替师父留面子,斜了铁木老人一眼,继续道:“师父,您别添乱了。”  “我哪里添乱?你一身医术不都是我教的!”“您说的是十年前,十年来我钻研的,比您懂的还多。”姑娘大夫毫不尊师重道。  不过不管是不是添乱,何桃花都执意相信,他们一定是她回来的主要原因。  跪在床上,二话不说,她向他们磕头。“老爷爷、姑娘大夫,桃花求求您们了,救救我哥、救救赫希……”  “赫希?你指的是那位鼎鼎大名的兰将军?”堤他,他的双眼看不见,脸被大火烧坏,没人治得了他,他这辈子都被那场大火给毁了……”  “如果是兰大将军的话,我倒是很有兴趣。”话说完,姑娘大夫不再理会她,便绕到屋后整理行李去。  “兴趣……意思是姑娘大夫能救他吗?”她抬眼,才发觉人已经不在跟前了。  “没错没错,我徒弟专治天下疑难杂症,大夫治不好的病找她准没错。”何桃花拉起老爷爷的袖子问:“老爷爷,您和姑娘大夫一样,都是名医吗?”铁木老人笑着抚抚长胡须。没错,他们都是名医,至于“一样”吗?恐怕值得商榷。  他爱名,喜欢江湖人听到他的名号又敬又畏,才会立下这个“杀一人、救一人”的规矩。  而他的徒弟爱利,好人壤人都救,只要捧上白花花的银子,就算半条腿踏上奈何桥,她还是有本事把人给抢回来。  这几年,银子聚得太多,她才改了性儿,专门收集稀奇古怪的玩意,这时候她对兰将军感兴趣,恐怕是对人家家里那把弦月筝戚兴趣呗。  于是何桃花兴匆匆的领了两位名医回家,不意外地。兰赫希不肯见她,她只好写封信,托姑娘大夫带给他。  然后她和铁木老人找上凌小卿。她想,在自己失踪的日子里,小卿不会放着大哥不管。  果然,凌小卿将何知辛安置妥当了,但当她领他们到何知辛住的房子前时,何桃花的心又凉了一半。  没有改变,仍然是这楝天冷吹风、天热日晒的破烂房子。  难道她又绕一圈,做了同样的傻事,即便请回老爷爷,大哥的病仍然一筹莫展?  ☆☆☆☆☆  推开门,她看见被绑在墙角的大哥。他满头乱发、瘦骨怜绚,斯文的脸上新疤旧痕交错,全是自己抓扯的痕迹。  他用指甲在墙上、地上写出无数字,字字句句都是书里圣贤人的言语。他以为自己在参加科考,以为马上就会变成状元,将要功成名就,顺理成章将、心上人娶回家门……  头撞到窗沿,何桃花猛地清醒。雪止了,天空悬挂着一轮明月,皎洁光华静静洒落,折起一层莹莹润凉的银光。  她睡着了?  转头,只见小卿哭乏了,缩在炕上,靠在大哥怀里睡着,大哥也倚着她入睡,粗糙的被子是她入冬时缝的那床,桌上的碗盘还没收。  她回来了?或者说,她根本没回到过去,所有想的、做的,全是南柯一梦,没有凤灵寺、役有老爷爷、没有姑娘大夫,没有人替她医治大哥和赫希的疑难杂症,不管她对现实多不满意,她终是回到现实里了?!  凄凉一笑,她的额靠上墙壁,冷冷的风从缝隙里刮进来,灌进领子里。  冷啊,好冷。她缩缩手脚,蜷着。  救我!我明天就要嫁给兰哥哥了,可我不想嫁啊,他变得好可怕,他是野兽……  兰哥哥杀人如麻,不古同兴刀子挥过就把人头割下……他不正常、不正常啊!  不然你帮我嫁好了,你比较勇敢,再困难你都可以活下来……  我厌倦听你说对不起!兰哥哥变了,桃花也变了,你以前会拍胸脯保证,说“小卿,没事充,通通交给我”,现在却连帮都不帮我!  小卿的话蓦地在她耳边响起。  她真的希望自己还有勇气对她说上这样一句,“小卿。没事儿,通通交给我。”  赫希毁了、大哥毁了、她毁了,只剩下小卿还好好的,如果她还有本事保住小卿,那么……好吧,她嫁。  小卿没说错,再困难她都能活下来,她的命是硬、是韧,是谁都比不了的坚强。  赫希变成野兽,杀人如麻?这不算可怕,最可怕的是,他恨她,而且她的大哥是亲手把他变成野兽的凶手。  走到大哥和凌小卿身边,她为他们拉拉被子,扯开笑,“明天,我为你们准备一瓮桃花醉……”

何桃花又走回知辛楼,知辛楼仍旧颓圯,兰赫希亲手为他们题的招牌烧坏了,焦黑的木头静静躺在雪地里。  她提着一盏昏黄小灯,左绕右拐,走进楼内的厨房,没人知道厨房下方有一条密道。  进密道、下阶梯,走过七七四十九阶后,她踩进阴冷干燥的地面,地窖里藏的是全京城最富盛名的桃花醉。  她当然知道这些酒可以换得银子,让自己吃得好些,但她不愿意。  对这里,她尚未死心,仍然存了梦,梦想知辛楼再度开张,四个人的交情回到过往。  弯腰,抱起一瓮桃花醉,打开瓮口,闻着熟悉的花香味,她想起第一次带兰赫希到这里的情形。  看着储满佳酿的酒窖,他直嚷她是个小富婆,那时她得意扬扬的说:“等我钱赚得够多,就去买一个丈夫回来。”  “买丈夫做啥?”  “帮我做工呀!哥手不能提、肩不能挑,里里外外都得靠我张罗,普通工作也就算了,这抱酒背酒的活儿可苦了我。”她嘟了嘴,抱怨。  她不是大力士,却老是抱着酒进进出出,忙过一整天,夜里上床常常全身疼痛得睡不着觉。  本以为时间久了,习惯后自然会好,没想到两三年过了,却是伤了胳臂、落下病根,才十几岁的姑娘,老天爷下个雨,全身骨头就和老太太一样发酸。  “那你可得买个身强体健的。”  “对啊,最好像赫希这样子,连老虎都扛得动。”她用手指戳戳他硬硬的胸肌。  “哦哦,桃花喜欢我?”他突然凑近,额头贴到她额头上。  ‘谁不喜欢你?大哥喜欢、小卿喜欢,连当今皇帝都喜欢得很。”她扭过头,酒楼姑娘是不兴害躁的,可她白白的脸偏是浮上两朵红云。  “那你……爱我不?”  他的手锁上她的腰,稍用力,她便贴到他身上,软软的身子靠上硬硬的胸膛,那亲昵和她十岁时一样,可他忘记,她已经是个大姑娘。  “说嘛,爱我不?”他追问。  这话问得严重了,爱……是夫妻之间才有的东西啊,小卿可以爱他、他可以爱小卿,因为早晚,他们要走人夫妻关系。  而她呢?他们是朋友、是兄妹、是青梅竹马,他们身世悬殊,更何况朋友妻不得戏,朋友夫怎能心存非份,所以……  “不爱。”她说得斩钉截铁。  “即使我力大如牛?”他勾起她的下巴,似笑非笑。  “力大如虎也不爱。”她用力摇头,就算有爱也得用力摇掉。  “真可惜,我很爱桃花呢。”  这话不知是玩笑还真心,他热热的气息喷在她耳边,躁得她找不到地洞钻。  闪身,她瞪他一眼。“你哪里是爱桃花,你爱的是桃花醉!”想着想着,何桃花傻笑起来。那时,他们的感情是真的好呢,要是大家都别长大就好了。  抱起酒往外走,天空蒙蒙亮起,她加快脚步。动作得加快些,今天是小卿出嫁的大喜日了。  出城,远远听见几声野狗吠声,她尽快走着,不顾寒风刺骨。低着头。紧抱胸前酒瓮。  好不容易走回家门前,太阳未升起,凌小卿已经走出屋子,两个好友面对面,无言。  看见她,凌小卿泪水扑簌簌落下,红红的鼻子塞住了,无助凄凉的神情教人不忍。这样柔柔弱弱的女生,怎能面对性格大变的魔鬼?  保住小卿。是她最后能够做的吧,何桃花更加坚定自己的信念。  “桃花,请你帮我转告知辛哥,此生无缘,来世再聚,小卿生是何家人,死是何家鬼,定不负知辛哥的心。”凌小卿说得断然决绝。  她对哥这般重情重义?那么当初又何必……不,现在不是追究这些的时候。  “小卿,哥这样潦倒,你为什么还爱他?”轻轻地,她问。  “爱一个人是没有理由的,我相信总有一天知辛哥会鸿图大展,他不会一辈子穷困潦倒。”  这些话,她若是肯早一点说,多好。  “如果还有选择的机会,你愿意待在哥身边,照顾他、爱护他、陪伴他吗?”何桃花又问。  “我愿意、当然愿意!我和知辛哥不离不窘,我们约定好要永远在一起。”她神情激动。  大哥疯了,他的约定能听?但小卿的专注诚恳说服了她,她相信,小卿会用一辈子来爱大哥。  ‘好吧,我代替你嫁,可是我不知道赫希会不会善罢甘休。”真闹起来,户部尚书凌大人也不能置身事外,大哥和小卿,当然更逃不过风暴。  凌小卿哀戚的表情立时转为激动,忙不迭的说出自己和情人先前的计划。“我和知辛计划过,等你出嫁,我们马上离开京城,不会让任何人找到我们,我唯一放心不下的是爹娘,望你恳求兰哥哥,别把事情闹大,别让我爹娘受灾殃。”最重要的是,她并不认为兰哥哥爱她,爱到能把面子里子全数掀翻的程度,且她始终相信桃花对兰哥哥有影响力。  要逼赫希吞下闷亏吗?他哪里是可以受逼迫的男人?何桃花没有好友乐观,但该求该救的,她会尽全力。  深吸气,她拉起笑脸。“没事儿,通通交给我。”旧话出口,凌小卿立即冲上前,抱住她。  “谢谢你、谢谢你,你是我和知辛哥的大恩人!我们不会忘记你的恩惠,有朝一日,我会报答你的!”  谈什么报答,她肯照顾大哥,就是给她最大的恩惠了。  “我把我哥交给你了。”  “我发誓会带给知辛哥最大的幸福。”凌小卿小脸满是泪痕,高举五指向天发誓。  何桃花拉下她的手,把桃花醉交给她。“往后你和哥要成亲,我不在身边,你带着桃花醉,就当我见证了你们的终生。”  “我们会带着它。”凌小卿手压在她的手背上,这是女人的情谊。  “我们快走吧,别延误你出阁的时辰。”  于是她们进屋把酒摆好,何知辛还在睡,何桃花看了大哥最后一眼,才同好友回家。  在喜娘替凌小卿打扮的时候,她待在内室,将带得走的黄金珠宝首饰和银票全塞进包袱里,等喜娘一离开,她们马上互换装束。  紧接着,锣鼓喧天、热闹非凡,何桃花让八人大轿抬进镇远侯府,她由着人扶、由着人摆布,成天浑浑噩噩,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度过的。  终于,满屋子的人退去,喜房里安静下来,大红花烛燃起一室温暖,红帐、喜被,满屋子的红,红入她的眼。  掀起喜帕,她静静看着眼前的一景一物。  这屋子,很久以前她常来,第一次来时,他拉着她的手,要她乖乖坐着,别吵别乱动。  他只是随口一句,她果真就不吵不动,乖乖坐在床沿等他写完奏章。直到他回头,发现小桃花变成小木人,傻傻看着窗外的鸟雀,才笑着把她抱入怀里。  好像从认识她不久,他就老爱抱她、逗她,好像她是他的布娃娃。  现在她也是傻傻坐着。只不过屋外一片漆黑,看不见鸟雀,而且她敢打赌,待会儿赫希进门,发现新娘是她,不但不会将她笑抱入怀,说不定一怒,还会直接把她关进地牢。  终于,脚步声传来,她迅速放下喜帕,然后木门被推开,她在喜帕下看见一双大脚,那是他的脚。  兰赫希没说话,脚步在她跟前定了定,之后,走到桌前,举起酒杯,自喝自饮。  他的脚步笃定,不似盲眼人般步步小心,想必应该是对这里很熟了吧?当然,这是他居住多年的地方啊。  偷偷地,吸一口长气,何桃花并没有自以为的那么勇敢。  她想像着他的模样,听说他双眼看不见之后,性格大变,温和的他变得暴戾乖张,听说他半张脸毁去,纠结狰狞的火烧疤痕教人触目惊心,有人在背后给了他“鬼面罗刹”的浑号,更有恶人直接叫他“鬼见愁”  可这怨不得他的。换了谁变成这般,都会性格丕变。  往后,她会穷一生精力来待他好、怜惜他,让他知道没了双眼或俊俏的脸庞,只要有一副好心肠,还是能得到旁人真心崇仰。  在她胡思乱想的时候,喜帕霍地被掀开。  抬头,视线迎上他的,两人相对,惊讶在彼此眼中炸开。  何桃花惊吓得阖不拢嘴。  因为眼前男人的脸仍然俊美无俦,他蘸墨浓眉、秋水双眼、悬胆秀鼻……一切一切如旧,哪来的疤痕、哪来的鬼面罗刹,全是谣传!  而他的眼睛,那绝不是一双盲人的眼,他盯住她的锐利眼光,教人胆寒。  对,兰赫希就是要她胆寒。  他没想到她居然胆大包天到这等程度,真是为了名利不择手段到让人作呕。只是,她怎么敢,她没有半分羞耻心吗?!  缓缓摇头,何桃花让他对人性彻底失望。  年初,他警告过她不要使小动作,可她非但不听,更狠了手段,先是说服小卿别嫁他,再让知辛约他进酒楼,他们谈判、争执、亲手毁掉彼此间的兄弟情谊。  他不记得知辛楼那把大火是怎么发生的,只晓得他清醒的时候,自己已经在家里面,而衣服上满是灼痕。  但他相信,那把火是知辛疯狂之下的杰作。  可笑吧,他对他们兄妹够好了,他以为真心待人便会得到真心回读,没想到,居然是落得差点被火纹身的下场。  他以为这对兄妹聪敏善良,没想到是聪敏有余、纯善不足,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他不想过问那天晚上发生什么事.不想见何家兄妹,连带的连小卿也疏远,过去的青春岁月已然消逝,那段单纯甜蜜的情谊遗失在他们深沉的心机里。  而今,她居然敢大摇大摆代替小卿嫁过来?!  突地,他记起火灾过后不久,一名年轻的女大夫带了何桃花的信上门,说要替他治病,他被弄得一头雾水。他几时眼睛看不见、几时毁容,又几时需要一个隐世名医替他治疗?  她疯了,何知辛疯了,何桃花也疯得厉害。  不过她胆敢嫁进来,是不是认定他看不见,才冒名顶替?  兰赫希不说话,冷峻的五官对上她的惊讶,她的脸上有千百种表情,怀疑、惊喜、诧异、快乐……不停变换。  何桃花喜悦着。  他好好的,没病没瞎,是不是那位姑娘大夫救了他?!  所以她真的回到过去,改变了某些事情,那么大哥……大哥也被老爷爷大夫医治好了?  铁定是这样子没错,因此大哥才会和小卿证心,决定远走高飞,大哥对小卿的承诺不是空话虚言!  这一推论,全有了脉络。  狂喜啊!真的有月光奇迹,她真的回到过去,甚至成功扭转了局面,赫希不再是鬼面罗刹,他没有性情大变、暴戾张狂,他仍旧是他,潇洒不羁,教人为傲的兰将军!  半张口,她有许多话想对他说,然而他一句便堵了她的许多。  “为了嫁给我,你还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青筋在他额间暴动,澄澈的眸子盈满腾腾杀气,他没说出口,但何桃花看见了。  他憎恨她。  ☆☆☆☆☆☆  新嫁娘的第一天该做什么?  何桃花不知道,偌大的镇远侯府里,连半个下人都没在喜房出现,自然不会有人来告诉她,她该做些什么。  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大哥的情况,至少她得确定大哥的病是不是痊愈了。  如果回到过去不是一场梦,那么从她和老爷爷大夫进小屋后,到她蓦地清醒之前,那段期间发生过什么,她得知道。  昨夜她和衣而眠,赫希离开喜房之后再没有回来,她猜他气坏了,当然,任谁新娘被掉包,都要大大愤慨。  她下床,脱掉大红嫁裳,随意翻出一件素白长衫换上,她匆匆搭上披风,走出房问,打开门才发觉屋外有许多仆人,但他们各忙各的,没有人肯搭理她。  照理说,不管是不是李代桃僵,她总是将军夫人了,谁敢无礼?因此……这是他的意思吧,赫希要她明白,别以为他会息事宁人,让一个不明不白的下人成为将军夫人。  无所谓,她不在乎身份。  一路从侯府往外走,她碰到的下人无数,真的没人给她好脸色。  他们之中,有很多人认得她是知辛楼的桃花,所以这出真假新娘的戏码让人揭了底?  何桃花苦笑,然而现下不是觉得委屈的时候。  拉起裙摆,她快步走出侯府外,她心心念念的是大哥和好友。  他们跑掉了吗?赫希会放过他们吗?她答应小卿,要求赫希别闹大事情,危害她的父母亲,可她还没出口求情,赫希拂袖掉头就走,这会儿,他会不会已经见着皇上,而皇上……龙颜大怒?  她越走越急。脚步在雪地里跟迹,担着心,大雪天里,竟急出满身汗水。  好不容易,她回到住了一年的旧屋,三步并作两步往前冲,伸手推开门,屋里竟有人!  因伪逆光。她眯眼细瞧,炕上那道顺长的背影……不是大哥,是赫希!只见他转过身,木然的表情中带着一丝厌恶。  何桃花悄悄吐气,眼光四下梭巡,屋里整理得很干净,大哥的东西都带走了,只剩下几样她的小东西。  所以他扑了空?  “你在找什么?”兰赫希冷淡的声音里隐藏着不耐。  “没找什么。”  “你在找这个吧?”他扬手,一纸素笺在她眼前飘落。  她望望他,咬牙,弯腰捡起。  桃花,谢谢你为我们做的,我和小卿铭记在心。  我们将要往南行,先找个地方安身立命,我保证会尽全力考取功名,以对得起爹娘在天之灵,届时,我们将回到京城向岳父负荆请罪,也会来看看成就我们一生幸福的妹子。  我知道,目前你的处境肯定是困难的,但你一向有能耐,大哥相信你能撑下去。  大哥不才,但多少懂得你的必情,希望你能把握机会,创造自己的幸福。  何知辛字  这是大哥的笔迹!虽然写得有些潦草,但里面的字句绝不是疯癫的人可以写出来的。  真好,她猜得对,大哥的病治好了,在她不知道发生过什么事的日子里,大哥和小卿已互诉衷曲,他们确定自己的爱情,确定彼此是自己想厮守一生的对象了!  原来不是南柯一梦,她是真的办到了,下意识地,她露出笑脸,然而她的笑在兰赫希眼底有了不同解读。  “你很得意?”他幽邃的黑眸,冷锐如刃。  “我得意?不,是高兴,高兴有情人终成眷属。”她把信笺贴在胸口。  是,她是得意忘形了,可大哥和小卿找到幸福,赫希没有因为那场火失去健康,她怎能不骄傲得意,不感激上苍给她的奇迹?!  “他们找到幸福,我呢?”  他忿忿地扯下她的信,转眼撕得粉碎,这个动作很幼稚,他承认,可他痛恨她的快乐。  “你很爱小卿吗?”  见状,何桃花突地迟疑了。是啊,她没问过他的心情,自作主张成就小卿和大哥,却自私地没想过他要什么。  “我不爱她,为什么要娶她?”他反问。  “可小卿爱的人是我哥,这样的婚姻不会幸福。”她竟苦口婆心劝他,真是疯了,他昕得进去才有鬼!  “你是未卜先知?凭什么论断我和小卿不会幸福?”兰赫希眉头一挑,挑尽嘲讽。  “……对不起:我只考虑哥和小卿,没考虑到你。”想了想,他说得对,于是她真心道歉。  她只想着如何安全地待在性格大变的赫希身边,帮他恢复自信,没想到时空更迭,奇迹抹杀了她认知里的一切。  “你是考虑他们,还是考虑自己的私心?”他语带讥诮,大步一跨,来到她面前,手指像钳子,一把扣住她的下巴,逼她与他对视。  “我的私心?”她听不懂。  “你爱我!”  他一语道出她不肯承认的事实。  她说过,身份不符,她不爱他,她说过,挚友夫不可戏,她不爱他,而今,他那么恨她,她怎么能爱他?  所以、因此,她、不、爱、他!  何桃花摇头,第一千次否认。  “既然不爱我,为什么想尽办法当我的妻子。”得到第一千次的否定答案,兰赫希更怒。  “我没有想尽办法,我只是……”  “只是什么?”  “想改变。”  “改变?改变卑微低下的身份,想改变卖酒女的命运,企图跃上枝头、与众不同?!”他语气里的鄙夷伤人。  她昂首。“我从来没看轻过自己,即便是卖酒女,也是凭自己双手挣得的,这个身份一点都不卑微低下。”  “既然如此,为什么要说服知辛别放弃小卿,为什么在我警告过你之后,仍然要求小卿毁婚,你的目的不就是取代小卿,嫁入侯府?”他是这样想的?真是冤了她。  “你亲口说,你要阻止。”  阻止?  何桃花偏头认真回想,哦,想起来了,那时她嘴里的阻止,是要阻止那场烧掉四个人前程的大火。  “不对,我说的阻止是……”话到一半,她又犹豫。  “是什么?”兰赫希追着她问。  他看她,她望他,两人四目相对,瞳孔里有彼此的表情,他的脸上再没有往日的怜惜,只有深恶痛绝。  “算了,你不会相信的。”低下头,她轻语。  谁会相信月光奇迹,谁相信人们可以回到过去阻止不幸?他只会当她在替自己辩解。  “怎么,你编出来的谎言,连自己都无法说服?”他嘴边果真勾起一抹讥讽。  “我不介意你怎么看我,也无所谓你用什么态度对待,留不留我在侯府、让我用什么身份留下,全凭你的意见,只求你,别让皇上知道这件事。凌大人是个为民为国的好官,别让他因为小卿而犯下欺君大罪。”他眼一眯,“你在求我?”  “是,我在求你。”她低头。这是小卿的托付,无论如何,她要办到。  “可事情不传到皇帝耳朵,将军夫人的位置不就一直让你霸占住?”  她仰头,看见了,他眼里有满满的轻蔑。  “你有喜欢的女子就带回府里,让她享有夫人的优渥生活,让所有人称她夫人,我不在意。”她急切道。  可她的急切让兰赫希更为不爽,无所谓吗?不在乎吗?她是演戏还是真心?女人的虚伪真让他痛恨!  “如果我就是要她实至名归呢?”  “那么……”她偏头,很用心的想,想到心都有一下没一下的抽疼了才想到好方法。“隔一段日子,就对外说我身染重病,办一场丧礼,之后你想谁当正脾夫人就让谁当。”  想得真周密,她在心底筹划这些多久了?!  “何桃花,为什么不诚实一点,如果你敢大方坦诚自己心机算尽就是要得到我、要当将军夫人,我多少还会欣赏你的勇气。知道吗,你这么虚伪,让我对你的一点点动心也荡然无存了!”  他对她有一点点动心?不,别上当,这只是他用来彰显她虚伪的说词,千万别认真了。  何桃花迅速告诫自己,他不是她能爱的男人,别开眼,假装对他的话无动于衷。  兰赫希痛恨她的无动于衷!  恨恨地,他走出破屋,她随即跟上,亦步亦趋。  他停下脚步,背对她,语调清冷。“你跟着我干么?”“你同意了吗?你不怪罪凌大人了是不?”  她当然应该骄傲一点,当然应该说到做到,他不留她,她便待在这个破斓小屋,展开自己的新生活。  但是没办法,她对小卿拍胸脯保证过,她必须得到他的答案。  “我为什么要吃暗亏?”他冷笑。  “你没想清楚,若你想清楚了,就会明白留下不爱你的女人有多么不智。”她扯住他的袖子,绕到他身前急道。  “我智不智需要你来评断?”他揽紧眉头,恶颜相向。  “我不是评断,而是劝你,人生还很长,你终会碰到爱你的女人,退一步海阔天空啊。”  “我不要退一步,我毋需海阔天空!”  “那你要什么?”  “我要得罪我的人受到惩罚,一个都不放过!”他阴恻诡异的表情让她害怕。  “你要奏禀皇帝,治小卿的爹爹重罪?”  “对,我还要通缉何知辛和凌小卿这对奸夫淫妇,要把他们抓进大牢,让他们得不到你们口口声声的幸福!”  兰赫希甩开她的手,转身直走。  何桃花这才发觉自己错了,她把事情想得太简单,而小卿也太看好她的能耐,怎么办?接下来,她该怎么收拾残局?!  “不,你是宽厚的男人,不会做这种事的。”她不死心的追上前,双手挡住他的胸膛,不让他继续走。  “要赌吗?我保证,你们兄妹很快就会阖家团圆。”他说得冷血。  他果然性格丕变、暴戾乖张了?  可他的眼睛正常、容颜无毁,到底是哪里不对,她真的想不出来,又或者……  他只是在恐吓她?  “如果你非要惩罚谁,就惩罚我吧,我代替哥、小卿和凌大人接受你的惩罚好不?”  “哼,你受得起?”  “可以的,我皮粗肉厚,什么苦我都吃得了。”  “我不会让你轻松过关。”  “我懂、我理解,我知道那些全是我该受的,小卿、我哥欠你的,让我来还,你要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保证绝不喊苦,没事儿,通通交给我。”她是白痴,这会儿还来拍胸脯保证。  可当她说出招牌话,兰赫希的心却猛地一震,转开身。  他不说话,是不是代表……同意了?

赫希惩罚她,惩罚得很彻底。  她被孤立,府里大大小小都认定她是心机深重的坏女人,每个人经过她身边,不是冷眼,就是交头接耳讨论她的恶劣行迹。  大家都为将军大人不值,若非身份低下,恐怕人人都要冲到大人面前问清楚,这李代桃僵的事儿,怎不到皇帝跟前说分明,让户部尚书大大丢面子。  不……也许真有人去问了。  这几天,新的耳语传出来,说大人心疼小卿姑娘,舍不得为凌大人惹祸殃,还说将军大人留着何桃花,是方便有朝一日小卿姑娘回来,到时候两人身份互换,卖酒的乖乖回去卖酒,当夫人的乖乖回来当夫人:  这些话,何桃花听得太多,从开始的伤心到后来的无动于衷,她渐渐适应。  怪谁?她谁都不怪,真要怪,就怪她自不量力,还以为有本事安抚赫希,有本事弭平所有的不平。  可惜啊,她高估自己。  然而,不管赫希性情有没有改变,他的良善始终在,毕竟他高抬贵手,饶了她哥、小卿和凌大人,还约束府里下人,半句话都不能往外传,若是让他在外面听到风声,就要全数赶离侯府。  光是这点,再重的惩罚,她都能挨。  那天,从她的破屋回侯府,他说了一句“镇远侯府不养废物”然后她就被带到下人屋里,和两名婢女共居。  她被分派在厨房工作,虽然烧得一手好菜,厨房里的大娘仍对她不满得紧,冷言冷语、刻意挑剔,一群人以她当饭后茶余。  可她无所谓,这是她能想到最好的待遇了。  快过年,侯府里上上下下全忙起来,办年货、大扫除、整修侯府,总管说,务必把府里弄得焕然一新。  这忙和,大伙儿是心甘情愿的。  人人都晓得将军宽厚,过年除了薪饷、大红包少不了,还会让总管分派下人们分批回家团圆,这可是别的府里没的好事儿。  所以别的王府里,过年总是热热闹闹大宴宾客,镇远侯府却是冷冷清清,只有几个没家可回的仆婢留守。  昨儿夜里,下过一场大雪,厚厚的雪堆淹到小腿肚,一大早,总管就让小厮们把雪给铲去,然后又是热热烈烈的忙起来。  厨房大娘要何桃花清洗猪肠子,好准备灌香肠。  这是道繁复的活儿,肠子里的秽物得洗干净,不能留下半点异味,肠子外的油得刮除,都弄好了,再将肠子翻面,用明矾彻底清洗一遍。  这么冷的天,厨娘们都窝在厨房里,灶里的火燃着,多少温暖些,大伙儿说说笑笑,讲讲过年、道道家事,人人都带着笑脸。  但说着说着,看到门边的何桃花,忍不住火气又上来了。  要不是这恶婆娘,将军大人早跟小卿夫人双宿双飞,哪像现在这样,形单影只的……昨儿个,将军房里的大丫头还说,将军的心情很坏,食欲不开呢,真是可怜啊。  想到这里,谁还有心情说笑,大厨粗声粗气对她嚷嚷,“你不知道自己在洗肠子吗?”  在说她?  何桃花抬头,看着大家。  “是。”她轻声回答。  “天冷,门窗都关上,那味道那么腥,你在里头洗,是想熏死我们?”  “噢。”  要她到外头洗?可外头雪虽小了,还在下呢,她迟疑了一下。  “噢什么噢,还不快出去!里面那么挤,你靠进来,是要我们到外头剁菜吗?”  拿刀的大婶一面说话,一面把刀舞得虎虎生风,气势不比武林高手差。  何桃花还是怕的,怕那把不长眼的刀挥到自己身上。这会儿,安份首要,惹事?免了吧。  “是。”她点头,把木盆子抱起来,走到屋外。  门才开,一股寒风吹来,冷进骨头里,她咬紧牙根,硬是走了出去,走到檐下,蹲在木桶边,继续工作。  冷飕飕的水,冻得她十根手指头红肿,可动作得麻利些,她得不断搅动水面,不然水面结出薄冰,更难洗了。  屋里陆陆续续传出声音,每个字句都刻薄难听,何桃花咬了咬唇,告诉自己,不能介意。  “那丫头还盼着将军大人回心转意,把她带回屋里当夫人呢。”  “想咧,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身份,卖酒的耶,比咱们当下人的还卑贱,那人来人往不知羞耻地招呼男人,还不是残花败柳身,竟敢妄想让咱们将军看上眼。”  “呵,可不?以为有那么几分姿色就了不起啦,貌美不稀奇,娶妻娶德、娶贤慧,这理儿,男人心里明白得很,要不,窑子里的妓女个个都当上夫人啦!”这句话后头,接的是哄堂大笑。  “说得也是,当人呐。就是要懂得安份!”后面那句,对方刻意拉高音调。要让门外人听到。  “说到这身份,大家闺秀毕竟比咱们高上一等。”  “什么一等,是好几等,名门淑媛从小念书学道理,学的就是当女人的规矩,从一而终啦,出嫁从夫、夫死从子啦,条条理理背得熟透呢。不然你瞧,将军大人的娘,一个小小的乡下村姑是嫁进侯府当夫人啦,也生了个儿子,母凭子贵,可咧,老靖远侯才死几年,就跟男人有染啦!”  “真的假的?这话可不能乱说。”一名新来的厨娘问。  “哪是乱说,货真价实呢,听说那个男的还是她年轻时候的‘爱哥哥’。”说到爱哥哥的时候,大伙儿全笑开了。  “是是是,将军一怒之下,就把亲娘赶离开侯府,才发生没多久,年初的事儿吧。”  秋姨?难怪进府多日,一直不见她的踪影。  可赫希怎会赶走亲娘?不可能的,他和秋姨的感情好,母子俩无话不说,秋姨是个很好很好的女人呢。何桃花皱紧眉头,手没停,脑子也忙碌的想着哪儿出了错。  我最痛恨背叛!  一句话,让她的印象鲜明了起来。  那次,赫希告诉她在战场上被出生入死的好兄弟背叛,因为他的背叛,他损失了两千个士兵,害得两千个家庭失去亲人。  他慎重其事的告诉她,“桃花,答应我,不管怎样,都不要背叛我。”  那回她用力点头,还跟赫希打勾勾,发誓永远都不背叛他。  可是……  你知不知道小卿是我指腹为婚的妻子?  你知不知道自己在鼓励知辛背叛好朋友?  你知不知道我对你很好,你这样对我,会让我觉得自己看错人?  她终究背叛他。  赫希很受伤吧,母亲背叛、兄弟背叛、未婚妻背叛,连自称要当他一辈子好朋友的何桃花都背叛他。  懂了,她懂得他的愤世嫉俗。  抱歉,她对他的歉意无数,都当她欠他的吧,她会一笔笔偿清,直到他心清气平。  “搞不懂,放着舒服的老夫人日子不过,怎去招惹这种事?”厨房里的声音再度清晰。  “要是我啊。就是来十个爱哥哥,也甭想叫我放弃荣华富贵。何况还有一个将军儿子可以靠呢。”  “傻呗,有夫人不当,就不知道,某些人可是办法想尽,假冒身份也要进侯府当将军夫人呐!”  “可不,这年头啊,人心歹,什么坏事儿都干,也不想想,野鸡充凤凰,谁看不出来,当大伙儿全瞎啦!”  这些日子,何桃花早学会应付恶人恶语,只要充耳不闻,把心放空,想想从前,想想过去。想想那些甜蜜的回忆,难堪,一下子就消失了。  那些过去啊……仰头。何桃花看着鹅毛似的飞雪,怔怔地,笑开。  “小卿,小心。”  何知辛的声音才到,一团拳头大小的雪跟着砸上她的腿。  “哎呀!”凌小卿大叫一声,何知辛连忙跑过去,把她扶起来。  何桃花也没落人后,连忙跑到她跟前。  “小卿,很痛吗?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她拱手,抱歉。  “告诉你多少次,不要玩得太过份!小卿身子弱,不像你皮粗肉厚,怎么打都打不痛,你还是这么恶搞!”何知辛指着她叨念。  “知道嘛,对不起,下次不敢了。”她抓抓头发,揉揉冻得红通通的鼻子。  “还揉,再揉鼻子就掉下来了。”凌小卿笑着回她。  “不痛了吗?”何知辛问得好心疼。  “不痛。”她嫣然一笑,定了他的心。“知辛哥,桃花真的皮粗肉厚吗?”  “可不?再冷的天充,她大衣不披就在外头劈木柴,谁有她能干。”  “喂,哥以为我爱啊……”  她也想躲在暖烘烘的屋里弹琴绣花,也爱啥都不做,单和赫希聊天说笑,可柴不劈,客人上门,拿什么烧菜?!  可她的冤屈还没出口,小卿就对大哥说:“那我们还等什么?”语毕,从地上掏起一把雪就丢到她脸上,清脆的笑声响过,大哥和她并肩,也抓起雪块丢她。  她哇啦哇啦大叫,赶紧反击,可一没站稳,人摔啦,还滚了两圈。  小卿和大哥笑着跑进屋里,独留她躺在地上喘气。  远远的,她听见马蹄声响,想也不想,就蜷住身子把头护上。  她这人和马儿无缘,动不动就被马所伤,所以看见马,最好有多远躲多达,但这会儿来不及躲了,龟缩求自保是最好的法子。  马停下,她听见腾空跃下的声音,眼睛眯开一条缝,未看清来人,先听见他的声音。  “又让知辛和小卿欺负了?”兰赫希蹲下身,把她脸上的残雪抹掉。  “没见过有人这样当哥哥的!”她嘟着嘴不满。  他最爱看她这号表情,明明是俐落能干的女人,偏有张娇娇女的脸。  “我让你靠,走,我们进去,我保证你打他,他不敢还手。”他把她拉起来,让她靠在他怀里。  “才不,打人手会疼呢。”  他握住她的手,低头看,她冻坏了,小小的手指上好几道新旧疤。  他问了,她回答,“冬天呗,手指头不灵活,老让手指头给客人加菜去。”  然后他买了最贵的神奇紫药膏给她抹,抹两个月还剩大半瓶,他见了很恼火,她连忙巴结笑道:“药这么贵,当然得省着点用。”结果他一气,给她买下两大篮,看她还要多省。  他对她,是极好的,嘴上不说,可该做、不该做的事儿通通做了。  “不打知辛,是心疼吧?有你这个妹子,是他上辈子修来的福份。”  他叹气。  “你也有福啊,有疼你的娘、敬爱你的下人,还有歌功颂德的老百姓。”  “可惜就是没有一个桃花妹子。”  “我也是你妹子啊,瞧,哥有的,我哪次短少了你。”她缝的褂子一人一件,绣的荷包一人一个,连大哥爱喝的桃花醉,她也是一月儿大瓮,净往侯府里送。  “是没错,可我不能把你留在身边,时时想看就看得到。”他把她塞进怀里。  她才离开一下下呢,他就觉得心底空虚。  “哼,哥情愿拿我去换小卿,他说小卿比我养眼。”  “谁说,我就觉得你美。”他捏捏她的脸。  “真的假的?”  “当然是真的,你想,上知辛楼的男人,几个不是街着你来的?”说到这个,他忍不住从鼻子里哼了声。  “我可没出面喽,我请了小二和掌柜,他们替我招呼客人的。”她急急澄清。  兰赫希莞尔,他知道她在澄清些什么。上回有客人轻薄她,扯了她的袖子硬要她唱小曲儿,他看见,脸色立即铁青,把客人一抓一抛,丢出酒楼外。  他很火大,也不知道在气什么,又逮住她狠狠数落一顿。  后来她乖啦,再不出面招呼客人,只管厨房,其他的让给别人做,虽然聘人花不少银子,害她心疼得要死,不过见他心情大好,也算值得。  “知道。走吧,外头冷。”一勾一搭,他的大手环上她的肩,扑拌她满身寒意。  “进屋喝点桃花醉就不冷。”  “说到这个,上回皇上到我那儿去,我用桃花醉招待他,他一喝上瘾啦,说要御厨供应,这下子,桃花姑娘可要大发财了。”  “真的?”她抓起他的手,撒娇地东摇西摇。  能供应宫里的酒,可是天大荣幸,赚银子不说,还是个大好噱头,连皇帝老子都喝,你说,平民百姓能不抢破头?  “我几时说过假话。”  他宠溺地拉拉她的辫子。  “那开春之后,得多聘些人手帮我酿酒,酒窖也得扩大,至于店面呢,要不要把隔壁也给买下来?嗯。多个二、三十桌,每个月可以多收上百两银子,再加上宫里供应……一年攒下个千两银子也不是不可能的事……”她满脑子计划,一数起钱,眼睛就晶亮晶亮的,整个人活了起来。  兰赫希越看越乐,在她额额弹了个爆粟。他就爱她的单纯、爱她不造作的责婪,他很喜欢她,比她以为的更多。  “做啥打人?!”她拉住他的手指头不放。  “就那么爱钱?”  “是啊,有钱把我卖了也成。”  “你要那么多钱做什么,又舍不得花用。”  他见她一身便宜衣衫,连聘进门的掌柜都比她贵气,哪像个老板。  念她几次,还送来畿套漂亮衣裳,可从头到尾也不见她穿,问了,她理直气壮说:  “我在厨房忙,糟蹋新衣服可不好。”  他火大,问她几时才肯穿,她居然回答,过年呗。  能不苦笑吗?他送的是夏季薄衫,她居然要留到过年穿。  “我要存很多钱,大哥当官需要许多行头,而且也得存够银子给哥盖楼、讨媳妇。”  她真把知辛当成儿子养?  “那我呢?”他勾住她的腰,让她坐到身旁。  “你怎样?”  她转头,近看他。他很好看呢,难怪街坊邻居的姑娘们老说见到他,一颗心会不由自主怦怦乱跳。  “你说你是我妹子,知辛有,也不会短少我的。”他拿起她喝过的酒杯。斟一杯酒,仰头喝掉。  “你很有钱啊,干么我替你盘算。”  “我就要你替我盘算。”说着,他的头靠过来,靠得何桃花脸红心跳,乱七八糟的脑袋袒飘出一大堆怪念头。“快点说好。”  “说什么好啊。”  “说你想待在我身边,替我盘算。”  “可是……”  “可是什么?”他皱眉,不爽她的可是。喜欢一个人哪来那么多但书。  “可是天总会黑,雨总会下,月亮一定会升起,太阳一定会落下。”  “然后呢?”  “人……一定会分开。”  “那我们统想个办法不分开。”他笑得很坏心眼,可她爱看他的笑,看他坏壤的盯住她笑。  这会儿他们真的不分开了,可是两人面对面,没有快乐只有愤懑,她也真的留在他身边了,只可惜他再也不想时时刻刻见着她。  低头,何桃花发现水面结起薄冰,她下意识地手一扯,碎冰在她的手背上划出一道口子。  鲜血染开,晕出一朵朵小红花,又冷又痛,像是千万根针扎着、刺着,痛得她扯心裂肺,紧咬牙根。  可这会儿也只能忍着,因为她身边再没有人给她买昂贵的神奇紫药膏。  吮去伤口的血渍。她起身到井里打一桶新水,坐下来,继续完成活儿。  “真得快点儿了。”她喃喃自语,加快动作。  不远处,一双阴鸷的眸子盯住她,凌厉的眼神里满是愤恨。  尤其在她受伤的时候,那冰划过的不只是她的手背,也狠狠地,椎入他的胸口。  痛,他和她一样咬紧牙根。  兰赫希手握成拳,恨恨地捶在结霜的墙壁上,他克制着不出面,还有那冲出去拥她入怀的欲念。  眼神一紧,恨恨甩袖,他转身离去。  ☆☆☆☆☆  兰赫希原以为何桃花会有小动作,至少拜托总管把她调到轻松处,他知道老总管喜欢她,从前她到府里来的时候,总管就待她特别好。  没想到,总管派她进厨房。  总管说是她的意思,她说自己做的菜饭不坏,酿酒更在行,待在厨房,等开春,就可以替府里酿很多的桃花醉。  但她在厨房,他并没有吃到她做的菜,可见她被打压,做最下层的工作,昨日一见,果然……  他不想看她、不愿意想她,可是她的影子阴魂不散,让他时刻想起从前,那个时候……他真心要她……  是他改变了,还是她?  他明白人心隔肚皮。但亲人朋友该是坦诚相见,谁知道,通通是虚伪,越是亲近越是伤人深!  “大人,我已经把桃花姑娘调离开厨房。”总管的声音拉回他的注意力。  “嗯。”他面无表情。  “是不是把她派在大人屋里?”  他观察大人的脸色,上次他本意这样安排,可一方面桃花姑娘坚持,一方面大人的态度不明,他也就没有调派了,这次是大人主动要求,他想,应该……可以吧。  他明明记得,大人很喜欢桃花姑娘,那些年,他带桃花姑娘和小卿姑娘进府时,他总觉得大人对桃花姑娘更好些。  “随你。”  “是,那老奴就吩咐下去了。”  总管退下,屋里剩下兰赫希,他看向窗外。寒梅初绽,清冽芬芳的梅香飘进屋里,他记得那个女人不爱桃花偏爱梅花……  她的个性很糟,受风寒也不看大夫,老说吸两天鼻涕,多喝点儿开水,自然就会好起来。  有次他实在气闷,硬是让人熬了药汤,把她架进府里,逼她喝掉。  她扁起脸,看着发脾气的他,有话惩在肚子里不敢说,只是一双小腿,来来回回敲撞着床边。  “你做什么?”他不耐烦,丢下书册,走到她面前。  “我得回去,酒馆里面没厨子,客人来了怎么办?”她嘟嘴,是他最爱的那号表情。  “休息一天不成?”爱钱爱到这等程度,算她厉害。  “不成不成,开店的不能随时想休息就胡乱休息!”他瞪她,“没有胡乱休息,你生病了。”  “只是小病,不打紧的。”她摇头,很想下床,可被他瞪着又不敢乱动。  “非要拖成大病,你才得意?”  “不是这么说嘛,各行各业有各行各业的苦,你这行薪俸多、名声好,可危险得紧,我这行,够努力就赚得到钱,没啥风险,唯一的风险就是客人不上门。我如果这样子休休做做的,客人烦了,我怎么办?”她起身,勇敢站到他面前,二话不说圈住他的腰,赖在他怀里面。  “他生气时,说什么都没用,撒娇最有效。  “我说一句,你顶一长篇。”  看不见她的眼,他只能改瞪她的头顶。  “赫希,别为难我,让我回去工作吧,不然我在这里躺得不踏实,病怎么好得起来?”她抬起脸,冲着他笑。  他瞪她老半晌,到最后,没用的投降。  他吩咐总管派几个厨子到知辛楼帮忙,然后折回床边,忍气吞声地问:“这样行了吧。”  她笑眯眼,也不说行不行,只是扯住他的衣袖说:“赫希待我真好。”  软软的、圆润的声音,像她的人,圆融包容。“我能待你不好吗?知辛是我兄弟。行了,躺好。”  他把她挪挪摆摆,摆在床的正中央,暖暖的棉被拉上,把她从头到脚裹成湖南粽子,然后坐在床边,拿了书,盯她睡觉。  “赫希……”她骨碌碌的大眼睛转来转去。  “什么事?”  他转头,见她无半分睡意,索性除去鞋子躺上床,抱紧她,同她有一搭没一搭乱聊。  “这味道真香。”  “是梅花的香味。”  “我知道啊,就种在你屋外,每天闻着梅香入睡,一定会作好梦吧。”  她的声音里全是羡慕。  “明天,我让人剪下一大把给你送去,你自己试试。”  “别剪啊。”  “为什么不?”  “梅树开花是为了结子、结果实,你把它们剪下,它们的宝宝要哭的。”  “傻话。”  “哪里是傻话。以前我见过刚生完孩子的产妇吃鸡仔汤,她们找来很多孵了二十天的鸡蛋,敲破蛋壳,把那些未成形的小鸡仔拿来煨酒炒麻油,看着看着,我忍不住掉泪。大家都说那是好东西,我偏要说那是最残忍的东西。”他把手伸进棉被底下握住她的,她把头靠在他肩上。  “那些全是未成形的生命,怎下得了手?”  他懂她的意思,天地成物,全赖一个仁字,善良的人,对生命仁慈,对万物有情,就像她,一个开朗乐观,什么事都打压不了的女孩。  “赫希。”  “怎样?”  “我很高兴你懂我。”  后来她把这件事讲给小卿听,小卿笑着回答那道菜她吃过,味道很好,听说足足吃满七回,冬天再冷也冻不了身。  当时,她沉默了,他很心疼。  “我在战场上杀过一个人,当刀子刺进他身体时,我才猛然发觉他好小,顶多十二、三岁,分明是个发育未完全的小孩,居然身披战甲替他们的王出战,他应该要好好长大的,要念书、要见识他所不知道的世界,可他就这样死了……”  “你放弃征战了吗?”她问。  他摇头,“恰恰相反,当晚我不让军队休息,趁夜攻入敌人的皇宫,杀掉他们的大王。我知道,唯有让他们的王死,他们才不会逼更多的孩子上战场,保护那个贪婪残暴的王。”  看着他的不忍。桃花侧过身、抱住他,把头靠进他胸口。“那些成千上万的孩子都该感谢你。”  “我不用他们的感谢,我要他们有机会长大,有机会爱人,有机会过自己想要的生活。”  “他们会有的。”  “桃花。”  “什么事?”  “以后,想念梅花的香味,就来这里作客吧。”他不剪梅花送给她了。  她笑得很美,“好,等梅子结满枝桠,我来替你酿梅香醉。”曾经,他们心意相通,他们相知相守,曾几何时,她却为了虚荣背弃友谊。  既然她背弃了他,他何必替她担心?一甩袖,兰赫希离开侯府。

何桃花待在侯府里,还是安份,不见抱怨,安份到让所有人误以为她进侯府就是要来做这样一份工养活自己。  她虽被分派在兰赫希房里,但他从没见过她,总是在他上朝之后,她才进屋整理,等事儿做完,就乖乖回到下人房,偶尔到厨房帮忙,或到院子里除草整花,不让自己闲下。  她一心一意想着还债,能多还一分是一分。  三更天,下人屋里,一盏昏黄烛火、一只绣篮,她低着头挑线。  总管夸她的手艺好,便给了几匹布,让她替赫希裁夏衫,眼看日头一天比一天长,天气越来越暖,她急着赶工。  赫希的衣服得做得精致,虽不必像做小卿的衣裳那般绣上花花草草,可也马虎不得,他交往的对象不是高官便是富贾,身上的衣服自然不能寒怆。  然而越细的工啊越伤眼,连赶了几天,她常觉得眼前一片黑。  揉揉眼睛,她甩甩头,伸了个懒腰。  做好了,她把衣裳摊开在身上比划。真好看,这湖青色的布料又软又透气,穿在他身上肯定舒服,是了,腰带绣上几朵祥云,肯定更好看。  说着,她挑起线头,又忙起下一桩。  窗外,兰赫希静静看着她的举动,心潮波涛汹涌。  她就这么乐天知命,心甘情愿当奴婢?她不是很有心机吗,为什么不寻机会到他屋里,见他一面?  多少婢仆盼着进他的房,盼他青睐、一夜春风,她比她们都更有机会的不是?  光凭他们的旧交情,她就能抢得先机。  可是她躲他,躲得彻彻底底,这算什么?欲擒故纵吗?她不是连冒名代嫁都做得出来了,再演这些,不嫌累赘?  看着她,他满肚子火,矛盾又矛盾,既想推开她,又想狠狠把她抓在身边。  她在笑,就为绣了朵云?会绣东西很厉害吗?很行吗?  她的笑碍了他的眼,他宁愿她愁眉苦脸,让他觉得惩罚够了,也不要看见她活得这么适切。  何桃花把腰带摊在桌上,看过半晌,笑逐颜开。“这么好看呀,赫希穿着你到大街上逛一圈,肯定要迷倒不少千金小姐。”  他迷不迷倒千金小姐关她什么事!他、很、不、爽,但不知不觉中,浅浅的笑挂上兰赫希嘴角。  “我们家赫希可是美男子呢,允文允武,举世无双!”她居然对着一副腰带说话,还说得津津有味。  没办法,谁教这府里大大小小,没人肯理她。  这回,窗外的男人笑意从嘴角挂到眼梢,就因为她说了“我们家赫希”听她说话,他很快乐,而他不对旁人说的话,也全对她说去,她懂他再没人比她更懂。  她舍不得替自己买这么漂亮的绸布,却总是买来一件件替小卿裁制,新衣服做好了,只在身前比划比划,干过瘾。  “你手巧心细,学什么都难不倒。”  曾经,他拿过她手里的衣服,细细看了缝工绣工,认为这衣裳拿到店里去卖,肯定能卖到好价钱。  “这是小事儿。谁都学得来,换了大事,我可不成。”她接回衣服,折折叠叠放进包袱里,打算明天送给凌小卿。  “什么才算大事?”他好笑看她。  “比方念书啦,打仗了,那得你们这些能人才办得到。”她扳起手指头数只。  他抓下她的手,包裹在自己的大掌心里,一阵暖烘烘的说:“读书不难,你也认了不少字,明天起,我来教你念书,至于打仗嘛………那不是女人该知道的事。”  她接话,他大笑。没错,每回她好奇,想问问战场上的事情,他总堵上她这样一句。  “你真对打仗那么感兴趣?”  他瞠眼望她,她又嘟嘴,可爱得让他忍不住把她收进胸前,再煨暖她一回。  “才不是感兴趣,是好奇啦。在战场上不就是你拿刀、我拿剑,一声令下,两方互砍,到最后没死光的那边就赢了?我不明白,那么需要运气的事儿,怎么偏偏每次都让你赢了。”  他又挑眉,“我听出来了,你在嘲笑我是一介武夫,没脑子。”“打仗需要用脑袋?”她斜眼睨他。  “当然要!”  他把她抱到膝盖上,他喜欢同她亲昵,从她十岁起就这样,闻着她的味道,她身上有股淡淡的酒香,不醉人口、醉人心。  “那可奇啦,人人都说刀剑无眼,原来刀剑虽无眼却有脑袋?”“来,我告诉你。”  他好笑的圈住她的腰,“一回,有座城久攻不下,我方士兵慌了手脚,大家心知肚明,要是没在半个月内把城拿下,就得撤兵,因为我们已经没有太多的粮草,再加上冬天就要到了,根本猎捕不到动物。”  “然后呢?”她的表情立即紧张起来。  “对方守城也守得惨兮兮,听说城里的百姓都饿着肚子,每天都有人被活活饿死,但城墙被我们包围,他们出不了城、办不了粮,只好一天一天和我们耗,他们在等我们粮饷吃尽,不得不退兵。告诉我,要是你会怎么做?”  “利用最后几天,集合战火猛力攻城。”  “对,当时有许多将士这么主张。”  “你们攻城了吗?”  “没有,我当晚对士兵宣布,为庆祝皇上寿诞,举国同欢,营里摆宴三日。我把所有的粮草押在这三日,日日大吃大喝,唱歌跳舞。敌方守城士兵看见了,忙向上报。然后,我散布谣言,说京里运来新粮六十万石,这个消息让城里的士兵再也无心恋战,第四日清晨,他们大开城门投降。”他说得神气。  她睁大眼,“皇上真给你们送去六十万石粮草?”  “没有。”  “厚,你心机真深!”她朝他挤眉弄眼。  “兵不厌诈。”他得意对她笑开嘴。  “是虚张声势。”  “现在你不能说打仗是全靠运气的事儿了。”  “知道知道,承认你智勇双全行了吧!”  这是他第一次对人提起战场上的事,尤其是女人。  接着,他又说了些战场见闻,她听得津津有味,嘴里不说崇拜,眼神里却充满崇拜,然后,他发现自己爱上对她讲战事时的虚荣感。  那个夜晚,他对自己说,无论如何,一定要把这个女人娶回家。  现在,他真把她娶进门了,但两个人僵在这里,谁也不前进。  怎么办?  他不知道,他仍然恼恨她,痛恨她的虚伪与背叛,然而心底真正的感觉是恐惧,恐惧她和母亲一样,为名利富贵投注一切,却又在翻然大悟后,舍弃他,追逐她要的幸福平凡。  他心乱,已经不知道谁可以相信,谁不会背叛自己了。  ☆☆t☆☆☆  春天过去,夏天转眼来临。  何桃花肘上挂着木桶,手里拿起抹布,准备进兰赫希房里打扫清理。  照理,这时候他不会在屋内,可推开门,竟然看见他靠在长椅上,大丫头执着一把扇子,轻轻摄着。  她顿时卡在那里,进退不得。  大丫头见到她,快步走到她身前,怒容满面。“快出去!这时候你来这里做什么?”  “是。”她立即低头,转身,才跨出脚便听到兰赫希的声音。  “何桃花,你进来。”  他叫她?  心乱了谱,他们已经很久没说话,他叫她,是为了啥?  缓缓转身,缓缓进屋,何桃花每个脚步都在犹豫。  “你出去。”  兰赫希才下令,她忙不迭又转回身往屋外去。  突地,一阵风拂过,她的手臂被牢牢攫住,重心不稳,她竟朝他怀里摔过去。  她抬眉,四目相望,两颗心都是忽上忽下,一阵阵悸动。  “大人。”大丫头靠过来。  “我叫你出去!”他不耐烦,低吼。  这一吼,大丫头才乖乖走了,而何桃花还僵在他怀里,不知该如何是好。  最后,她低头,眼光落在地板上。  “你倒是过得挺好。”  兰赫希的手扣住她的腰,一使力,她柔软的身子贴上他精壮的胸膛,她的呼吸转眼窘迫难当。  他在做什么?他不是不想见她,气恨她的背叛吗?为什么又……  她被他弄懵了。  “将军待下人宽厚,奴婢没有过不好的道理。”她微微一挣,想脱离他的怀抱,他却使了力道,不准她逃。  将军、奴婢,多碍耳的称呼。兰赫希很想掐住她的脖子,逼她把那些字吞回去,但这不是他要的?他不是要拿她当下人、要所有人屈辱她、看轻她吗?  “你以为这就是我说的处罚?”  他讨厌她的安然和无动于衷,他苦着,她没道理活得自在。  “我没这样认为,如果还有什么是奴婢该做的,请将军指示。”奴婢、奴婢?他气到想跳脚,她就不能像以前那样对他说话,不能和他强辩论说,一个不合再嘲讽他几句吗?  他要那样的何桃花对峙,不要这个卑躬屈膝的家伙!  兰赫希被自己的矛盾搞得躁郁不已,弄到后来,他已经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了。  “要我指示是吗?”  “是。”  “很好,你没忘记你是冒名嫁进来的?”  “奴婢没忘。”  “那么你是不是该扮演好身为人妻的角色?”他知道了!他要她面目变色,要她和他一样心情起伏难安,而不是这样安然活着。  “人妻?”  何桃花疑惑的对上他的挑衅,对于男女之间,她懂的并不多,只知道喜欢不喜欢、爱不爱,喜欢了、爱了,两个人就该在一起,至于如何在一起,她是没概念的。  “我是已经成亲的男人,有任何需求,不是该向自己的妻子索取?”  隐隐约约地,她有了两分理解。可他不是说过,要找一个喜欢的女人,并让她实至名归?  是不是还没找到喜欢的,所以,她就成为备用品?  “喔。”  她点头,没关系的,是她欠他。  只有喔?兰赫希的眉目更难看了,他说那么露骨的话测试她,她的反应居然只有喔一声,难道她早就不是完璧?过去的一年中间,有多少他不知道的事情发生?!  这个想法让他气炸了,用力勾起她的下巴,带着狂暴愤怒,亲吻她的唇。  很痛,何桃花尝到血腥味,但她没有反抗,她牢牢记住,这是她欠他的部份,应该还的。慢慢举起双手,她环上他的腰。  她的不反抗、她的迎合,更加张扬了兰赫希的怒火。她就这么、这么……人尽可夫!  恼恨、愤慨,他被她气到理智尽失,不带半分怜惜与温柔的将她抱上床,狠狠撕去她的衣裳。  何桃花惊讶惶恐,却不挣扎反抗。他的吻,像狂风暴雨,摧残她每一寸肌肤,他粗暴地折磨着她的身体,尽管她不解事,但也知道这是男女之间极私密的事,若不是真爱,爱得再也不肯回头了,是不能做的。  但,她别无选择,她欠他的,比一条命更多。  兰赫希扣紧她的腰身,一个下沉,进入她的身体里面,她痛得咬破下唇,但倔强着不喊出声。  她是处子!  这个事实惹来兰赫希的狂喜,他立即放缓动作,悄悄让温柔取代暴戾。  她的柔软甜蜜让他疯狂,他在她身体里面驰骋,一个早上、一个下午再加上漫长的夜晚,一遍又一遍要她。  从初识云雨的痛楚,到后来的高亢,何桃花也从小女孩瞬地成长。  她来不及娇羞,在短暂的快乐之后,立即明白,她在他身上,遗失了心情、遗失清白,这个身体再不是自己的,她成了他的禁脔。  ☆☆☆那天过后,桃花的处境更加困难。  最难听的话从众人嘴里传出来了,以前她可以选择忽略,因为她知道他们指控的不是事实,她从没奢望过攀上高枝。可现在,事实摆在眼前,她的确用身体迷惑赫希,的确因为他的特殊对待,得到轻松的生活方式。  她是个不折不扣的妓女——他们说的。  赫希要她时刻在他眼前,她照办,他要吃她亲手做的菜,有何难?  他时不时就把她拉到床上欢爱,她连反对都不说。  她以为,他索取得越多,便恨她越少,可是偶尔,他眼神里的难解,仍是让她伤神。  她不知该怎么为自己定位,面对所有人的奚落,她连放空忽略的本能都失去,难捱的日子一天天,她更瘦了。  她不好过,兰赫希也相同。  明明恨她的背叛,警告过自己谁都不能相信,他却在情欲间,几度,失去心意。  好几次,他强烈想要回到过去,恢复他们之间的情谊,好几次,他想大声对她宣布,何桃花,我原谅你了,从今往后,不管发生任何事,你都不准背叛我。  可是他不能,知辛是例子、母亲更是,他让太多人背叛过,如果还学不来经验,未免太蠢。  所以他放任自己在桃花身上无限制索求,要求自己对她冷淡残酷,总想着只要把她逼到底,她就会现出原形,那么他将再次看清她的贪婪本性,并且对她失去兴趣。  可怜的是,他并不知道,何桃花的原形不是背叛,而是“她爱他,不能教他知道”。  ☆☆☆☆☆☆  这日,何桃花在他怀里醒来,一对上他的眼,忙将视线拉开,匆匆下床、穿起衣裳、打理好自己,好离开他的房间。  “我说过……”  她截下他的话,“奴婢知道,不能在将军床上过夜。”这是他的命令,她本该牢记,只是昨夜太累,累得她下不了床,居然一夜到天明。  “知道还故意留下,你想证明些什么?”他在刁难她,想把她“逼到底”证明她的淫荡?  不必了,府里上下全知道她是多么恬不知耻,再证明下去,她还要不要在这里生存?知道吗?被联手恶整,是多痛苦的事。  “奴婢没有别的想法。”  奴婢奴婢,她就这么爱当奴婢?!要不是太认识她,知道她不是这种逆来顺受的小媳妇脾气,他或许真的会让她欺了去。  “没有吗?你不是以为作足了戏,让所有人认定,你就能扶摇直上,变成真正的将军夫人?”  这话让何桃花怔住。这是痴心妄想呢,她这个人很实际,从不浪费精力作白日梦。淡淡笑开,她想东想西想很多,就是从没想过自己成为将军夫人。  她的笑容碍眼,把他的火气煽得更高。  “何桃花,不管你心里想什么,我可以告诉你,你不会成功!”  “我知道。”  从进入侯府第一天,她就明白,心想事成是奢侈念头,她唯一的想望是还债,还掉大哥欠他的、小卿欠他的,以及她的……背叛。  当人想吵架,必须要两个人都有吵架意愿,才吵得起来,而他一味发火,桃花却一味浇水,这情况想要闹腾起来,难!  “下去!”火在肚子里闷烧,兰赫希气到最高点。  “是。”她低身福了一礼。  走出房门,何桃花全身像被石磨榨过似的,痛得想大叫。赫希是精力充沛的男人,折腾起人很厉害。  “桃花姑娘。”  一声低唤,她回身,是总管大人。  “总管大人。”  “你的身体还好吗?”  他看着她过份苍白的脸孔,很心疼。  这孩子是他一路看大的,坚强勇敢,面对逆境从不屈服,夫人也疼她,可惜了。  她……他不知道情况怎么变成这样,明明是两个好孩子,偏偏都拗着。  “是。”  “你不要太难过大人的态度,他心底苦。”  “我知道。”  “夫人她……没做错。”他犹豫了好半晌,才开口。  没错?人人都说她错了,她不懂,不守贞节是大大的错,怎会没错?  “你听过那些风言风语了?”  “是。”  “怎么说的?”  “说夫人同人有染,被大人赶出家门。”  总管一脸“我就知道”的表情。“不是这样的。你知道夫人是被爹娘卖进府里的吗?那时靖远侯是个五六十岁的老人,即便再英雄,寻常姑娘也不肯下嫁,可夫人家里穷,为养活弟妹,不甘愿也得乖乖入府,那时她才十五岁,幸而夫人善良,老天待她好,让她一举得男,在府里渐渐有了地位,大人又是极孝顺的孩子。”  何桃花静静听着,疑惑问:“这样的生活不好吗?为什么还惹出后来的事儿?”  “人一辈子,并不是吃饱穿暖便够了,夫人太孤独。”“那男人待她好吗?”  “夫人进府前,有个青梅竹马的表哥,他们本是一对儿,可惜夫人被卖进府里,后来那位表哥想尽办法进侯府当差,他也不指望什么,就希望能远远看着夫人便罢。”  “那夫人……”  “是啊,心苦着呢。一年年过去,两人谨守本份,去年年初知辛楼那场大火,大人虽然无恙,却烧出夫人的想法。她说!人的生命这样脆弱,谁也不知道可以活到什么时候,倘若就这样没了,她不甘心。后来,夫人就和她的表哥私奔了,临行,她交代我好好照顾大人。”  她的心头倏地揪起。“赫希很难接受,是吗?”  “当然,我不知道你、知辛少爷和大人之间发生什么事,那时候大人心里头苦,却没有人可以说,我看着不忍,却不知道从何劝起。”若他还肯听,或许她能说上几句,就怕现下的状况,她越劝越拧。  “桃花姑娘,你爱少爷吗?”  总管大人问住了她。  能爱赫希吗?不能,谁能爱一个痛恨自己的男人?就算真心爱着,也要藏着埋着压着,不许承认。  她用力摇头,说:“不爱。”  “这样啊,那是大人一相情愿了,看来大人又要再伤一回。”老总管叹气。  一厢情愿?总管大人弄错了吧?他对她,只有怨恨啊。  ☆☆☆☆☆  兰赫希是个偷窥狂,他在偷看何桃花的生活和一举一动。  听见下人当着她的面,骂她淫秽下贱,而她半句话都不反驳的时候,他怒不可遏,在看见屋里丫头拿她当奴隶使唤的时候,怒气暴张,看着她的任劳任怨、守己安份时,更是火冒三丈,气到无可复加。  他要她不好过。可当旁人遂了他的愿,教她不好过时,他又想撵人出府,真是颠三反四,矛盾到令人发指!  口口声声惩罚她,真正惩罚的人却是自己。  他说不准她在他的床上过夜,可她一离开,他便惊醒,然后辗转反侧,等待天明。  看着她疲惫的背影,他心疼,却又否认心疼,她的清瘦痛了他的知觉,但他照样否认,他咬着牙,要让她好看,可他让自己和她一般“精彩”。  何桃花挑了桶水,从井边走到屋内,摇摇晃晃。  何桃花很有力气的,一路走,她一路对自己这样说。  可不知这两天力气是不是用得过度了,她老觉得头晕目眩,疲倦想睡,她悄悄打个呵欠,挑着水,继续往屋里走。  在跨入门槛时,她的脚不慎拐了一下,眼看肩上的水就要往下砸。  她连眼睛都来不及闭,就让一道飞奔而来的身影抢去水桶,而不稳的身子在他胸口稳住。  是赫希!她有些诧异。  他不语,等她站稳之后,把桶子往屋里提。  兰赫希很不高兴,什么时候起,她学人家身轻如燕了?全身上下没几两肉不说,连脸颊都凹了下去!侯府的伙食很差吗?这里有人虐待下人吗?  那些他压着、沉着的情绪,一古脑儿在这时候爆发。  他又生气了?气她笨手笨脚?  不是的,她的手脚挺俐落,是这两个月操劳过度……想起操劳过度四个字,何桃花的脸倏地暴红。  蠢!她在想什么啊,这时候,怎会想起那些乱七八糟的事!  “谁叫你提水?”  他忘记自己要她当下人?哪个下人不提水干活。“这是奴……”  “奴婢”两字尚未出口,就先让他给瞪回去,她迅速改口。“这是我份内的工作。”  “份内?谁规定的。”口气坏得很,对她说话像在质问犯人。  他乱七八糟的态度让何桃花迷糊了,他到底想要怎样啊?  “大家都这么做呀。”  兰赫希忽地用力一捶桌子,她吓得跳起来,不是害怕被骂而是担心他手痛,火速冲到他面前,拉起他的手掌检视。  “做什么啊,不开心也别拿自己的身体闹脾气!”一出口,她才发觉自己逾越了。  该死,她还当自己真是桃花姑娘?她是奴婢,奴婢啊!怎老记不住:  但她的“逾越”让兰赫希自连续几个月的皱眉里,拉开笑颜。  “我几时不开心?”  他话才说完,她就放开他的手,“守份”地退开两步。  很好,这下子,他真的“不开心”了!  “你不帮我擦药,要去哪里?”他一吼,又把她吼回身边。很好,他学起来了,对付她最好的方式是吼叫。  “是。”她转身到柜子前拿药。  拿了药瓶,走回他身前,站在他打开的两腿中间,动作有些暖昧,可他想这样,她又能如何?  看他一眼,何桃花读不出他心里在想什么,可至少他的眉毛没打结,代表他的心情还可以吧。  抓起他的手,她打开药瓶,有点酒味,这是去淤消肿的药,他是练武之人,身上多少会留些青紫淤伤,这药她替他推抹,早抹得惯了,还记得有一回——  “好好的,干么去打架?”她口里埋怨,心里有淡淡的甜也有浓浓的不舍。  “你没见那些登徒子,根本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我管他们有意没意,只要叫了酒,乖乖把酒钱付出来就成。”  “你是笨蛋啊,看不出那些杂碎的眼光吗?那是意淫!”  “我笨,他们也笨呐,他们看不出我的眼光袒全是贪婪,我并不是真心‘欢迎光临’,只欢迎他们口袋里的银子。”  “不行,聘几个人手吧,以后你别那么辛苦了,只要教人酿酒,其他的事,全交给别人去做。”  “你当我开的是大酒馆啊,小本生意,我一个人忙和就行了。”  “简单。把小酒作改成大酒馆不就成了。”  “我哪来的本钱?别忘了,我连欠你的本金都还没偿清呢。”他是好人,连利息都不收,她怎能不快点把钱还清。  “你欠我的只有本金?”他斜眼一睨,让她不爽。  “知道、知道,我欠你的可多了,这辈子做牛做马都还不完,放心,我何桃花不是那种有恩不报的人,往后你有苦有难,我一定站在你前面挡着。”  他的不屑全窝在脸上。“你怎么挡?我的苦难全在战场上。”  “那你带我上战场啊!我很有力气的,若你肯教我武功,花个三年五载,说不准,天羲王朝除了一个兰将军,还会多出个桃花将军!”这话,逗得他咯咯笑不停。  爽了,盯住他说:“你看不起我?!”  “我说了吗?糟,我怎么把心底话全掀出来。”她呕,使了劲帮他上药,痛得他哀哀叫,叫得越大声,她越是心爽。  “你想谋杀我吗?”  “谋杀兰将军可以扬名天下吗?”  “当然,说不定还会有人雅举你当武林盟主。”  “那好得很,你继续叫吧!”她嘴里这么说,手上的力道却轻了。  ‘你想谋杀我吗?’  ‘谋杀兰将军可以扬名天下吗?’话自然而然接出口,何桃花才猛然想起自己现在的处境。  兰赫希莞尔。知道她想起同一段回忆。  “当然,说不定会有人推举你当武林盟主。”他本来很开心地接下这句,但她又“守份”了起来,是不惹他生气不舒服是吗?冷脸,他抽回手。“脖子也抹一抹。”他脸色难看的命令。  “脖子?”她弯下腰,低头瞧仔细,没看见他的脖子有伤啊。  他瞪她,抢过药瓶,挖出药膏,手一伸,抹上她的脖子。  那里……轰地,何桃花脸红了。  “记得自己受伤了?”  “哪里是受伤。”她轻声嘀咕。  这才对,何桃花不是逆来顺受的料。  反手,他一把抱住她的腰,往内屋走去。  “你要做什么?”  “你说咧。”他挑眉,邪气又暖昧的。  接下来的事,就不是邪气暧昧这么简单了。  这天,他再不放她下床,就算完事,大手也是一勾一缩,硬是把她压在身体下方。  他纠缠她,下午连着夜晚,这是他一年多来,睡得最好的一夜。

他们之间是不是有些不同了?应该是,自从他把她留在床上,不肯放她回房之后,有些事悄悄地改变。  当然,她还是做着奴婢该做的事,还是受着下人们的冷言冷语,当他们口里的下贱女子,并没有被扶正为夫人,但赫希对她,不再冷漠忽视。  有时候,她甚至误会过去那段时光回流了,温柔体贴的赫希回来,把愤世嫉俗的赫希给挤掉。  不管如何,何桃花很满意现在两个人的相处模式。  她卖力擦着桌子,把换下的床被拿到外面清洗,趁着天气晴朗,她还想把满屋子的书册拿到园子里晒,把书蠢给晒跑。  嗯,说做就做。  搬这么多书是大工程,她可不敢指望有人帮她,或许做这活儿,有人会批评她讨好弄巧,但……又如何,难听的话,她还听得少?  先到外头捡石头,一颗颗集成堆,再把柜子里的书一叠叠往外搬,摊开、铺平,压上石头。  接下来就是太阳的工作了,何桃花拍拍手,趁空把书柜擦洗干净,等她一口气把所有事搞定,才发觉自己腰酸背痛。  呼……最近体力差了些,老是贪睡,这可不行,何桃花,加把劲儿,别老让人家以为你是来当夫人的。  她对自己笑笑,看着头上的太阳,暖洋洋的,好不舒畅。  搬出一把椅子,她靠在门边,一面盯着书册不被风吹走,一面晒太阳,晒着晒着,却把瞌睡虫硒上身了,像贪懒的小猫,窝近门框,睡眼迷蒙。  兰赫希下朝回府,见到的就是这副景象。  被风吹翻的书页、靠在墙边沉睡的女人,她的发丝被风吹起,飘在脸颊上,应是有些许儿痒,可人睡得太沉,也就任由它去了。  她真是只打不死的蟑螂,有苦不喊、有冤不囔,平平适适地过着自己的日子。  这段时间,他渐渐看出来了,她并不是逆来顺受、委曲求全,而是选择了一种最轻松的方式,在众口铄金的环境里自保。  本质上,她并没有改变,还是那个努力向上,让自己生活得安适精彩的女孩子。  风呼啸而过,一本书没压好被风刮走,他飞身掠过,把书压在地上,未捡起,似曾相识的场景浮上。  “快点、快点,《通志》快飞走了!”何桃花指着在地上翻筋斗的书本大叫。  兰赫希一个鹞子翻身将书检到。  “啊……你的《战国策》!快快快,快飞到关羽他家门口啦!”她又叫。  他上窜,两个足尖点叶,俯身,抓到手。  “不行、不行,《贞观政要》快跟我们说再见了!”眼一飘,他追了几步,把书抓起。  他们挑了个烂日子晒书,晒得书满天飞,他把刚刚捡好的几本书交给她,还没说话,她先嘟囔起来。  “照理说,不对啊……”  “什么不对。”  “怎么飞起来的全是这些重得不得了的书?”她一本本抓过,检视一遍,皱了皱鼻子。  “重得不得了?”  他怀疑地把她手里的书接过来,据据重量,半点都不重啊,是她没把石头压好吧,胡赖。  “还不硬不臭不重?你瞧,每本都难看得要命,真要飞,也飞飞那些诗集文选,软绵绵、讨蜜蜜的书呗。”  她对古圣赞半点专敬都没有,老说那些大道理,是吃太饱的人才会讲的。  原来她的“重”是这么回事?  他笑弯腰,说:“幸好你不是男子。”  “书臭和男子女子有什么关系?”  “如果知辛嫌这些书硬臭又难看,这辈子就和状元与缘啦。”她吐吐舌头,回他一句。“幸好我是女子。”  “为什么?”  “如果我和这些八股老人同个性别,我一定痛不欲生。”“尔就不能草重尊重这些圣赞?”他好笑地捡起石头,把书一本本压好。  “如果他们满肚子的大道理能帮我赚银子的话,我考虑。”他说一句她顶十句,她绝不是温良恭俭的好女人。  “银子银子,满脑子发财梦!”  “能梦见发财,我才不甘愿醒来。”  “受不了你。”  “受不了也得受。”  “为什么?”  “是你花钱把我买下来的,用钱交换的友谊可是份外珍贵呢。”又是银子!面对这么市侩的女人,谁都要厌烦的。可他不,他就是爱她的市侩,爱她把贪婪表现得这么可爱。  还没来得及把她的话对回去,一阵鼻天大雷响起,雨水跟着落下,她又开始大叫大囔。“收书、收书!”  她喉咙一扯,府里的下人总管全冲出来帮忙,抢书的抢书、救书的救书,乱成一团,等他们回到屋里时,两个人都变成落汤鸡,他看她,她看他,互指着对方大笑。  “你……堂堂大将军淋了雨也一样,狼狈。”  “堂堂大老板淋了雨水难道就不狼狈?”  “至少我身上有酒香。”那可是她引以为傲的,得天天蹲在酒容袒才煎染得出来呢。  “真的假的?我闻闻看。”  他抓住她的肩、凑近、闻了,闻到酒香、发香,也闻到处子馨香,雨水把她的身体曲线勾勒出来,这是第一次,他对她产生欲望与遐想。  ☆☆☆☆☆  今天会下雨吗?兰赫希抬头望了望天。应该不会,她有了经验,知道挑什么时候晒书最好。一哂,他弯腰将她打横抱起。  好轻,她又瘦了,她要瘦到什么时候才能反弹跌停?  她大概真的累坏了,下意识地埋进他胸口,在那里找到一个舒服位置窝着后,睡得更沉,看着胸前的女孩,他轻轻笑开。  最难过的关卡在他自己吗?  不知道,他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自己再无法欣赏她的市侩与贪婪,他挂记着她对他的背叛,提防着身边每个人,他告诉自己,不交心就没有背叛,这样的兰赫希很辛苦,也很累。  但他无法阻止自己,尽管他明白这样不对劲,可是……好吧,或许那个伤口需要时间抚慰。  等着吧,耐心等着事过境迁。  他将何桃花放上床,自己也跟着上床,圈住她,恋上她在胸口时的心安。  何桃花单独上街,想买绣线,府里的线不是不能用,但那色泽绣不出她要的感动。  感动?没错,赫希说过,她绣的物品常让他觉得感动。  她知道自己的手艺是极好的,那些年,她感激赫希和小卿收留他们,给了他们兄妹俩安身立命的地方,所以一攒到银子,就上街买绣线布料,给他们裁衣裳、绣荷包,她这人啊,最不爱欠人家。  可不爱欠人的她,偏偏欠了赫希,还欠下那么一大把,教她怎么还才还得清啊?  只盼大哥和小卿过得幸福,那么这债,她便还得心甘情愿。  这回她帮他做了件玄色披风,她想在后摆处绣一只苍鹰,眼神锐利、神态高傲的老鹰,那才适合高高在上的兰将军。  才出府没多久,远远地,从对街走过来的兰赫希就看见她。  她要去哪里?  他没追上前与她并行,反而默默跟在她身后。又偷窥?或许他已经迷上这种无聊举动。  何桃花进了常去的布庄!剪好布、挑足绣线,本想赶紧回府的,但在门口。教一个高大男人给挡了下来。  “姑娘慢走。”  她停下脚步,疑惑。这男子不似中原人士,颤骨高耸,双目内凹,黝黑的肤色闪着光亮。“有事吗?”  “我见姑娘从镇远侯府出来。”他咧开一口大白牙,单纯的笑脸上有着诚恳。  “是。”  她打量他。他……是好人吧?人说相由心生,拥有这种微笑的男人,不该是坏蛋,松下心防,她还他一个笑意。  “姑娘可认识兰将军?”  “他是我们家大人。”  “我是他的旧友。”他又笑得开心,大大的眼睛眯成一条线。  “喔,公子要不要到侯府里坐坐?”  “我们才见过面,我只是有些担心,赫希他……不太信任人。”  是啊,当身边所有人都背叛他,他怎学得会信任?何桃花低低眉头,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见她不语,男人又说:“我提醒他,最近鞑靼蓄粮练兵,有意思侵犯边境。”“你不是鞑靼人吗?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男人一惊。  “姑娘好眼力,但即使是鞑靼人,也有人痛恨战争,战争是种会让人流离失所、痛失亲人的坏事情,谁不期待和平?谁不想亲人平安相聚?”他说服她了,何桃花点头。  这话,赫希说过,就是这份相同见解,让他们即便不同国家、不同立场,也变成好友的,是吧?  “你叫住我,要我帮什么忙?”  “姑娘果然心思细腻。我警告过赫希,最近要处处小心,鞑靼派杀手潜入中原,他们知道,天羲王朝只有一个将军足以畏惧,那就是兰赫希。他一死,谁上战场都成就不了事业,所以密谋暗杀他。”  “天!”她吓得捣住嘴巴,暗杀?既是暗杀,便是防不胜防,她该怎么帮忙?  “我不知道最近镇远侯府里有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我提醒他处处小心,他却不甚在意,让我很忧心。  “我马上要回国了,不能留在这里帮赫希,不过我有一瓶药……不知道会不会派上用场。我可以交给姑娘吗?如果他中毒,就给他服下,如果他没中毒,就当没这回事。”男子从怀里掏出瓷瓶,交给她。  “这是什么药?”  “姑娘不必多疑,这药叫做雪山华荣丸,姑娘可以找大夫问问,这药是难得的解毒圣品,就算没病,服下后也能强身,姑娘暂且收着,希望它能帮得上赫希。”雪山华荣丸、雪山华荣丸……她在心底默念了几次。  “谢谢。”  收下药瓶,何桃花乐观想着,赫希那样能干,说不定刺客未动手,便先被他抓着,也许这药根本派不上用场。  “拜托姑娘了,请记住,不管我是哪一国的人,都是赫希的好朋友。”  “多谢。”她很开心,赫希这样被人关心着。  “告辞。”男人一拱手,转身离开。  她的视线随着他的背影拉开。赫希是个英雄人物,不只百姓崇拜他,连敌人也崇拜敬畏,谁敢说他不是天生的王者?  在她替他高兴的同时,并不知道一场风暴将要掀起,她和兰赫希逐渐好转的关系,走入曲折。  ☆☆☆  兰赫希脸色阴沉,目光饱含气怒,回府后,他半句话不说,跨着大步子,直往内屋走。  “大人,刘公公来过,想请大人进宫一趟。”总管追着他说话。  “知道了。”嘴里说知道,他还是继续往前走。  “需要帮大人备马吗?”总管在他身侧问。  他断然拒绝。“不必。”  “可是刘公公看起来很急,皇上那边似乎有什么重要事情。”总管急出满头大汗,是皇帝找人,不是路人甲乙丙外找耶!  还能有什么重要事?说来说去不就是为了那桩,皇帝嘛,要怎样不都由他说,就算他不进宫里,他敢打包票,日落前,那顶八人大轿会自动送进镇远侯府里。  “我知道。”  最后一句话,他砰地关上房门,让总管在外面急得跳脚。  进屋,他匆匆拿出纸笺,写下短短数语,卷起纸笺,绑在鸽子脚底下,让飞鸽替他传递讯息。  放下笔,他想起何桃花和莫答纳赖,心潮汹涌。  他们是怎么搭上线的?过去一年,桃花做过什么,他全然不知,难道嫁人侯府,除了替小卿和知辛掩人耳目之外,她还身怀任务?  又或者,桃花和莫答纳赖在更久以前就认识,那么那场大火不足知辛夺情,而是桃花亲手策划?  太可怕了,如果是他想的那样……他竟蠢到把敌人当情人?!  在他还厘不清头绪时,何桃花回来了。  她进屋……是啊,进屋,这段时间她所有的作息都在这屋里了,她相信这对他们都是好事情,至少在自己的背叛之后,他愿意再度信任她。  “你去哪里?”他气焰高张,怒目相向。  她错愕回视,对上他凌厉眼神。发生什么事情了吗?是不是那个杀手已经开始动作?  何桃花心惊,慌张的表情映入兰赫希眼底,更加深了他的认定。有鬼,心里有鬼的人,才会仓皇失措!  她的眼光飞快扫过他。他哪里受伤了?有没有中毒?该不该把雪山蕃荣丸拿出来?  “说!你去哪里?”他嘶声大吼,大步向前一跨,抓住她的手臂,捏得她隐隐发痛。  何桃花来不及回答,但他中气十足、精气神良好,表示他没出事,没事就好。  她松口气。  她松口气是什么意思?她以为他什么事情都没察觉?阴恻恻地眯起眼,兰赫希怒气在胸口翻腾。  “我去买布和绣线。”  “府里没有布和绣线?!”  不懂他的愤怒,她摇摇头,眼中浮上困惑。“我想亲自挑选合适的布料。”摆明不说实话吗?兰赫希心绞痛,眼角抽搐。为什么她要一次次辜负他的信任!  信任?不知不觉间,他又对她投注信任了?该死!他怎学不会教训,永远是最亲近的人伤他最狠啊!  “我再给你一次机会,说!你去哪里?”他拧得她的胳臂阵阵发麻。  何桃花不解,把身上的油布包拿出来,放在桌面打开,里面的布料和绣线露出来。  他瞪她一眼,很好、好得很,她还是选择背叛他!  “出去,带着你的东西滚回去!”  回去?回她的下人房吗?  双眸一黯,何桃花有疑问却没问出口,静静把桌上的东西整理好,遵照他的命令离开。  她出去不久,兰赫希的贴身侍卫展封出现。他只给展封下了道简单的命令。  “我一出事,就将何桃花收进地牢。”  站在窗边,他宛如一座雕像,一盏油灯将他的身子拉出深刻阴影,他面无表情,目光深沉如墨。  ☆☆☆☆  “喂,你看到那顶八人大轿吗?”小翠挑着烛心问鸳鸯。她们是和桃花同房的婢女。  “怎没看到,我连轿里的姑娘都看到了。”鸳鸯喜孜孜说。  “真的,容貌怎样?”  “还怎样,皇帝钦赐的美人,容貌还能差?”说话时,她刻意瞄了桃花一眼。  “听说她琴棋书画样样通。”  “名门闺秀啊,哪像咱们这些下人,会酿酒了不起啦?会缝衣裳又了不起啦?”说着,鸳鸯看了低头刺绣的人一眼,小翠笑着拐她一肘子。  何桃花听见了,不想回应,继续和手上的苍鹰奋战,那头顶的白毛,要白得有神、骄傲才成。  “听说啊,咱们将军大人一看见美人,眼睛都发直了,安排她住进云飞楼,人也跟着进去,整个下午都没出来呢。”  “你说,这位美人会不会成了咱们的新夫人?”“肯定是喽,将军总不会娶个下人当妻子,那要让人耻笑的。”美人?何桃花记起兰赫希口里的“实至名归”。  心拧出苦涩汁液。也好,他有了喜爱的女人,心底的愤恨多少会放下一些,人都是懂得爱,才会认识幸福滋味。  这话是娘说的。  娘说,要让周遭的人幸福就是要多爱他们,爱呵……可很多时候,爱是高攀、是不自量力,这样的爱只能藏不能显。  所以何桃花爱兰赫希吗?当然不爱!  她必须否认再否认,否认得够多了,她便会相信,自己其实并没有那么爱他,那么,失去他也就不打紧了吧。  她应该开心的,有个女人让他爱、让他疼,那么她欠他的,许就不必急着还,也许下辈子、下下辈子,当他有需要,她再出面偿清。  努力维持嘴角淡淡的笑,那笑,不能枯萎,得压着、贴着,让它保持在那里,骗人也骗自己——她很开心。  是啊,她和小翠、鸳鸯一样快意,因为她们就要有新夫人了呢,是啊,这是普天同庆的事,若非皇帝看重,怎会一个如花似玉的大美人往镇远侯府里送,是啊,将军要大发了呢,何只是英雄,家庭功名两得意,身为男子,还有什么比这个更荣耀?  拍拍手、笑眯眼,她真的好开心喔。  “瞧,她在笑耶!真是怪人一个,换了我,不哭死才有鬼,赔了夫人又折兵,做尽蠢事还笑得出来?”  当然得笑,不然叫她哭吗?何桃花的处境够窘困了,不苦中作乐,难道要四处昭告?  “桃花。”屋外,有人在唤她,她放下绣篮,走到门边。  “大娘找我?”  是厨娘,欺她最凶的那位。  “快点,大人说要你亲自做一桌菜,送进云飞楼里。”说着,扯了她一把。  “是。”她没回屋里把绣件收好,就让厨娘拉着跑,脚下踩空,差点儿摔跤。  “做啥,你偏在这节骨眼上生事!”  “不、不……我没事。”幸好,她拉住门框。  被催着、喊着,不得不加快动作,胳臂肘子酸了、头晕胃翻了,也不敢慢下手脚,不多久,便做好六道菜,全是赫希喜欢的……在从前。  “还愣着做啥。快送去云飞楼里啊!”厨娘推着她走。  “要我送?”  “不然咧,我叫做何桃花吗?”厨娘没好气瞪她一眼。她才呕好不好!好端端的,主厨变副厨,身份硬是降了等。  “是。”  她并不想送,如果可以选择的话,问题是,她哪来的权利选择?所以,只能挂上笑脸,继续假装自己很快乐。  一路走着,看见盘底的红嘴绿鹦哥,她忍不住心酸。  “明明就是菠菜,干么取这个怪名字?”  “你瞧瞧,绿绿的菜身、红红的根,不像一只红嘴绿鹦哥吗?”  “不像,我怎么看都是菠菜。”他热爱同她抬杠。  “你以为是普通菠菜啊,做这道菜,不能选太老的,最好是找从土袒冒出芽之后十天的菠菜,那肘,根不太老、不苦,桃掉斓叶,小小的一探就更单薄啦,最难的还是医汁,蒜末、高汤、冰糖再加上医油,火候对了,还得熬上好一段时间,要是比例不对,味道偏了,就没这么好吃。”  说起做菜啊,她的嘴上功夫可不比手上功夫弱。  “瞧你把它说得这么神奇,多珍贵似的。”他桃眼。  “一滴血汗一粒米,你们这些有钱人不懂得珍惜食物,要报应的。”  “怎么报应?”  “报应你没得吃。”  说着,她把整盘菜端开,各拨一把到大哥、小卿和自己碗里,再把空空的盘子放回他面前。“瞧,现世报。”她的得意让小卿和大哥乐弯眉。  何知辛忍不住说:“赫希啊,你知道我这几年间学会什么吗?”  “学会什么?”  “吃人嘴软,掌厨的说它珍贵,你就要千恩万谢,可别多嘴。”说着,还用筷子东指西指,顺带画圈圈。  “你在教我为五斗米折腰?”  “该折腰的时候,还是折腰比较好。”他夹起一筷子红嘴绿鹦哥,一面吃、一面赞,赞得有人心痒痒。  “给一些。”  兰赫希把碗凑到他面前,何知辛却把碗往旁边挪去,继续喷喷称奇。  “太好吃了,这么简单的材料可以做出这么好吃的东西,桃花,你简直是神厨,皇帝没聘你入宫,是他的损失。”  他越赞越夸张,兰赫希忍不住,把碗一横,伸到“神厨”面前。  “不给。”她别开脸。  他看一眼兄妹两人。“给我记住!”又把碗转向另一人。  凌小卿很抱歉的把碗亮给他看。“兰哥哥,对不起,太好吃,我吃光了。”就这样子,他压了满肚子大便,把饭吃完。  ☆☆☆☆☆  饭后,他帮忙把碗端进厨房,看着神厨在水盆袒洗洗弄弄,他还是满脸不爽,放下碗,双手横胸,站在她身后,一语不发。  她也不理人,生火、热水,将一把绿绿的东西往水里摆。勾起菜。  细细地一根根摆好,他也看出来了,她又做了盘红嘴绿鹦哥,浇上医料,递给他一双筷子。  他闷声说:“我可没为五斗米折腰。”  “知道,谁敢让兰将军折腰,要砍头的。”她眼角嘴角有藏不住的笑意。  “我也没吃人嘴软。”  “是,兰将军的嘴再硬不过。”  他得完便宜还卖乖。拿来筷子,一夹两夹,就让盘子见了底。  他还喜欢这道菜吗?恐怕不会了,有美人在侧,吃什么不重要。  进云飞楼,她把菜摆上桌,刻意不看将军美人,即使她知道!那是很养眼的画面。  摆好饭菜,何桃花就要退下,可兰赫希冷厉的声音传来。“你不在这里伺候,要去哪里?”  要她伺候,他不是有随身丫头吗?她一怔,僵硬了脖子,乖乖待在桌旁。  “将军对下人可真严格。”  美人清脆软甜的声音勾魂似地,勾引了她抬头,说好不看的,还是忍不住悄悄掀起眉睫。  震惊!世间竟有这样天仙似的女人,那眉、那眼、那身段五官。何桃花脑袋轰了。找不到合适的字句来形容。美人是块无瑕美玉、慧灵脱俗,天女下凡也不过如此。  心一撞,疼得她咬牙。  心痛什么?这是好事啊。  一个是集天地灵气于一身的绝色佳人,一个是英武尊贵、顶天立地的人物。这样的龙凤才叫佳偶天成。  天底下有赫希这样的英雄,就合该有一个仙女来相称。  她自惭形秽了,从不对容貌自卑的何桃花,开始在意起自己的卑贱。  “羽嫣,试试,侯府里别的不敢说,这厨子的手艺不比御厨差。”兰赫希温柔招呼。  厨子……他竟说她是厨子……  可有说错吗?没啊,她不是厨子是什么?难不成要称她暖床丫头或妓女?他还客气了。  何桃花啊,怎偏偏在这时候计较?癫了她。  心扯着、裂着,玻璃似的玲珑心被敲成千万碎片,痛得她喉头哽咽,咽不下、吐不出。  兰赫希淡淡扫她一眼,举起筷子,当筷子停在那盘红嘴绿鹦哥上时,顿了一下,然后掠过,夹了旁边的鸡丝卷给座上佳人。  “真好吃,看来你府上的厨子比宫里那些好几分。”梁羽嫣双目含水、樱唇带笑,一脸仰慕地望着他。  “喜欢的话,我天天让她给你备三餐。”  “这么好,那我可要想尽办法在这里住上一辈子了。”  她说一辈子……怎不是一辈子?夫妻本是一辈子的事。  “求之不得。”  两人一句接一句,说得热切,何桃花的心却是一寸一寸滑进谷底,入了水、浸了冰,冻得全身发寒。  恍惚间,她好像又回到那个墙壁坑坑疤疤的破屋里,即使全身缩在一起,也缩不去刺骨寒意。  她努力对他们的调笑无动于衷,让魂魄飞到九霄云外,然而那苦那痛,依旧像海浪一波波打来,淹没她的知觉。  她一遍遍告诉自己,这是欠债啊,欠债得还得甘心。  最后这顿饭是怎么结束的,何桃花已经记不起来,只记得他严厉的声音对她喊了一声“撤下”,她便乖乖照做。  收拾了碗筷,那碗怎么看都是菠菜的低等菜,他……没动箸。  是啊,她在妄想什么?过去的,回不来,未来的,不能期待,她能做的唯有现在,还债。  她拚了命,把该做的事做完,拚了命,让所有人都看不出她的异样,然后,拚了命靠在墙边呕吐。  吐完残渣、吐出胃液胆汁,何桃花像把肺里的空气通通吐光了,才擦擦脸、挺着背脊,走出镇远侯府。不哭!  不哭,她不哭,碰到好事儿,没人会哭的。  不觉得很好吗?  有啦,所有的事都在朝好的方向进行,小卿幸福、大哥幸福,现在连赫希都找到幸福了,瞧,是不是好得很?就说吧,没事的,通通交给她,她肯定能办好,她不是别人,可是最有担待的桃花姑娘呢!  再过一阵子,她就要解脱了,等“夫人”病急不治,新夫人入门!她就可以心安理得离开侯府。  到时候,她要找个没人相识的地方,攒点银子,再开一间酒楼,她的桃花醉啊,肯定能让她变成大富婆,买一个勤奋老公,养两三个活蹦乱跳的孩子,这样的人生多惬意啊。  她的计划周详、完美,但越是计划,越让人心酸。  那爱情呢?心一震,何桃花连忙捶捶自己的头。疯了吗?她这种人干么学人家风花雪月,那是有钱公子哥儿和千金大小姐才做的事,她是何桃花。心底有爱也打死不能说的何桃花啊!  “姑娘。”一名老翁突地口叫住她。  停下脚步,何桃花抬眸,才发现自己泪眼婆娑。  真是的,哭什么呀?她该做的事是大笑,笑自己就要进行计划、梦想成真了。  “姑娘别哭,这是你的命,逆天本就要承受更多的苦楚。”老翁徐徐道来。  “逆天?”她几时逆天了?她一直都是顺应时势、顺应命运安排的呀。  “不是吗?兰将军的眼睛不应该看得见、何知辛的心志不该正常。那个月光奇迹,对旁人或许是福气,对你来说,是祸。”老翁叹气,看着她的眼神里充满怜惜。  她震惊万分。他怎么知道?他是谁,怎知道她回到过去?  “姑娘,别灰心,撑下去,黑夜过后,天明总会来临。”语毕,老翁看看她的肚子,再看看她的脸,摇头,叹息。“又是一个无缘的家伙。”  “什么意思?”她不理解他的话意。无缘?和赫希无缘吗?这个事实,她老早就接受了。  “姑娘,记住,所有苦难皆自己选择,欢喜做,甘愿受。”  “老爷爷……”  她偏头,想不透。  他慈蔼一笑,拄杖走开,何桃花想拉住他,可不明白为什么,那手,像被定住似的,伸不出去。  ☆☆☆☆  三更天,兰赫希房里,展封以夜行者打扮出现在主子面前。  “她去哪里,和谁碰头?”他的声音闪过冷冽。  “她和一个白发老人交谈几句,然后在烧毁的知辛楼前站了一晚。”  他眼神冷酷的问:“那个老人呢?”  “我跟着他到土地公庙附近就跟丢了。”  “把他找出来。”  “是。”  “莫答纳颜呢?”兰赫希冷静自抑,但手上的青筋隐隐催动着。  “他带了七个刺客进京,昨日交手,折损他三员大将,目前行踪成谜。”  “再查。”  “是。”  “汪成军那边,准备得怎样?”  “他遵照将军的命令,带着军队悄悄开拔,预计两日之内抵达鞑靼边境。”  “很好,杀他个措手不及,他们真以为我不在,就能猖狂?”他笑了,眼底射出锐利。那不可一世的狂妄与威势,在在证明。他是驰骋战场的兰将军。

兰赫希不肯见何桃花,她也躲着他,两个人就拉扯着绳子两端,坚持着。  但她有个很糟糕的发现,事实上,她被这个发现搞得手足无措,怎么办?她怀孕了,她考虑再考虑,始终无法下定决心对赫希说。  不说,他早晚要知道,届时会否又是一阵风暴,说了……他和那位梁羽嫣姑娘……  她在痴想什么啊,一个孩子能改变多少?他会因而对她特殊?  何况他身边有人、心上有人,她怎能成为他的碍眼。  为梁羽嫣做菜那夜,她学会,眼睁睁看着他热爱另一个女人,那苦楚,比她认定的更甚。  她承受不来的,不过是随侍一餐,她就痛苦得想死掉,她没有自以为的宽容大度,她其实是个小心眼女人。  “你可不可以快一点,要让贵客饿肚子、让大人丢脸吗?”一只水瓢扔了过来。何桃花一惊,手上的菜刀划入指头,鲜血迅速染红。  “我马上好。”  她回神,连忙撕帕子扎起指头,继续切菜。  “今天大人生日,羽嫣小姐要替大人庆生,你可别搞砸差事。”  “是。”  今日朝中来了许多大人,听说皇帝也要大驾光临呢,兰大将军的官是越做越得心应手了。  他轻松下令,只说了一句——今晚的餐点由何桃花掌厨,她便从天未大光一路忙到黄昏,腰酸背痛、头晕目眩,却是半句都不敢吭。  大火快炒、文火慢炖,一道道精致好菜上桌,那些讨厌她的厨娘们也不得不承认,她确有一身好手艺。  又晕了,翻胃的减觉涌上,以前老以为是自己太累,现下她明白,是肚子里的宝宝在抗议。  她抿唇,心底暗道:宝宝乖啊,当下人没有不累的权利,再撑一会儿就行了。  厨娘看着她摇摇欲坠的样子,忍不住埋怨。  “什么嘛,还真以为自己是大小姐,做那么点事儿就不行啦?得了、得了,收拾的工作给别人做,你下去休息吧。”  “谢谢大婶。”何桃花像得到特赦般,低头福身,走出厨房,迎头,一阵清凉泼洒了满身。  下雨啦,在里头忙了整天,居然没有发现外面下雨,真糊涂,不过这天气,皇帝要来这么一趟恐也不容易,足见皇上多么器重兰将军。  好事,他本来就是意气风发的英雄。  地有些湿滑,手边没伞,她只好加快脚步回屋里。  屋里有一个小小的泥盆,里面煨着炭火,火上一个瓦罐,罐里塞了茶叶和盐巴,一颗鸡蛋、一颗鸭蛋埋在里面慢火黑着,黑出满室茶香。  那年她穷,又想替赫希过生辰,就照这样弄了两颗蛋送到他手上。  她说:“这是我们穷人家过生日的法子,代表一只鸡、一只鸭,祝你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后来她有钱了,办得起满桌子丰富菜肴替他贺生辰,可桌上还是要有这昧——  一颗鸡蛋、一颗鸭蛋。  因为他说,他喜欢穷人家过生日的方法。  找来油布,把新做的玄色披风折叠好,再摆上那两颗蛋,她笑笑,把礼物包起来、揣在怀里,再找出一把伞,慢慢往他屋里走,这时候府上上下都在前厅伺候,走到哪儿都碰不上人。  推开门,她不疾不徐把披风放在他桌上,两颗蛋一左一右摆好,这是穷人家过生辰的方式,堂堂大将军或许看不上眼,可何桃花的赫希是会感念的,至于他还是不是何桃花的赫希,她就不敢确定了。  就是这份“不敢确定”,让她犹豫该不该把意外发现告诉他。  要是直接回后屋就好了,但她忍不住想看他。  她多久没见他了?好多天呢,赫希似乎刻意避开她。  避开?她又把自己说得太重要了,这里是他的镇远侯府,他不想见谁,谁便见不着他。  可今夜,她想见他,即使是远远的一眼也好,她要看他的精彩、他的快意。看他被众星拱月地崇拜着。  于是,何桃花放大胆量靠近大厅,小心翼翼不让人发现,她不靠近大门,只从侧窗边偷偷窥探。  ☆☆  赫希和羽嫣姑娘说笑着,几个大人胡闹起来,要他们喝交杯酒,连皇上也闹了,闹得哄堂大笑。  多热烈的气氛,她该为他高兴的,这是她要的不是?可惜她连笑容都扯不出来。  蓦地,兰赫希像发现什么似地,两道厉锐眼光向窗边射来,何桃花一慌,连忙躲进阴影处,吓得胸口怦怦跳。  他看见了吗?他气了吗?  算了,快走,快乐的地方容不下悲伤,她不要自己的痛苦渗入他的喜乐。  何桃花一路走着,一路自我告诫。  她该谨记,自己留下来是为什么,是赎罪、是带给他幸福,只要他快乐,不就好了吗?她想要的事情正在发生中,该快乐不是忧郁。  何桃花向来很乐观,没事的,欢喜做、甘愿受,老爷爷说得多好。  嗯,她该更欢喜、更甘愿些。  于是她逼自己微笑,笑大一些、笑透彻一些,慢慢的,笑容就会变得更真心诚意,她就会相信自己好快乐。  她笑,努力却狼狈。  雨更大了,天空像把水一盆一盆往下泼似的,打歪了她的伞,湿透她全身,尽管她的头发湿答答地黏贴在颊边,雨水模糊她的视线,尽管心掏空、情破碎,她仍然打起精神努力笑开怀。  是啊,笑得越真,才能让美好的事发生。这不是她从小到大奉为圭臬的吗?大笑,再笑,笑得用力……  闪电敲过,剌痛了她的眼,劈上她身边的大树,紧接着是一阵教人不及掩耳的惊人雷声,当她掩过耳朵、抬头,发现被劈裂的树干朝她身上砸来时,已经来不及躲了。  嘶……树干在空中断裂、折成两半,断掉的那一边凌空坠下,硬生生打在何桃花身上。  树枝底下,小小的身子在蠕动,疼痛一阵一阵,然而求生意志逼她从缝隙中爬出来,她要活、不能死,她的肚子里面还有个孩子需要她的坚持意志,不昏,她必须爬出去、必须找人救!  咬紧牙根、何桃花艰难的从树底下钻出来,即使她匍匐着、跪着、爬着都要离开这里。她承认自己倒楣,连雷电都要为难她,逆天这罪行,不是普通的大,但她不是别人,她是有肩膀、有担待,皮粗肉厚,逆境也困不住的何桃花!  怕不怕?不怕,苦,她还吃得少了?痛,她承受过太多,早练就一身铜皮铁骨。  一个早被雨水淋透的女人,怎会在乎雨水大,不在乎,她半点都不在乎,老天还要继续惩罚她吗?来啊,通通过来,她准备好接招了,谁怕谁,她是越苦越要呛声的女人,不会被打倒的。  吞着口水,她一步步往屋里爬,因为痛得站不起来了,但她不怕!  她的泪水猛掉,悲伤太过,石子磨痛了她的膝盖和掌心,但她不怕!  赫希和羽嫣姑娘的幸福喜乐椎入她的心,她不怕!她天不怕、地不怕,她是力大如牛的何桃花……  意志力撑到她爬进屋里,接触到干爽的地板时断掉,她趴在地上喘息,放任自己跌人黑暗深渊。   何桃花醒来的时候,屋里一片漆黑。  她忍住疼痛,攀着凳子、勉强起身,试了好几次才燃上烛火,低头喘气,然后,看见被血水染透的衣摆和……勉强辨认得出形状的胎儿……  又是一个无缘的家伙。  老爷爷的话倏地撞入她的脑袋瓜里。  霍地,何桃花懂了,原来无缘的是她与宝宝!无缘啊……她怎么和赫希就这么无缘?连一个小小的生命都留他不住……  空了、脑袋,虚了、胸口,碎碎片片的,是她组织不起来的爱情。  她应该捶胸顿足、痛不欲生,她应该嘶吼尖叫、嚎啕大哭的,但是并没有,她连掉眼泪的冲动都没有。  心死,什么情绪都没有了。  有趣吧,前一刻,她还在犹豫着要不要告诉赫希,这一刻,她连想要对他说些什么,都没有事情可以说。  命运呐,真是糟蹋人最严重的家伙。  呛声吗?她没力气,生存对她,已是沉重包袱。  勇敢坚强?有什么意义,越坚强就会碰到越多困逆,不如柔柔弱弱,事事依赖人,来得轻松惬意。  这个世界像张牙舞爪的怪物,吞噬着她的生命,强烈的恐惧席卷了她每一根神经,她……被彻底打倒。  心诚实了,她再不说些冠冕堂皇的话来乐观自己的人生,她再不要欺骗自己无妒,逼自己为赫希的幸福喝采。  她好累,累得也不想还债,欠他就欠他吧,随便了。  她要留着力气,用来跟宝宝诀别。  捧着宝宝到后园,挑了棵桃树,徒手挖洞,她的手被剥磨得伤痕累累,风像刀般刮着她的脸,她丝毫不觉得痛,但把宝宝埋进去时,一股蚀心刨骨的疼痛顺着经脉蔓延开来。  合掌,她有满肚子的话却只剩下无语。终是无缘……  胸膛里有什么东西在翻涌着、激烈着,难受,她跪在地上,死命抓住喉咙却喘不过气,突地,滚烫的液体争先恐后呕了出来。  斑斑红、点点腥,渲染着伤心。那个未成形的生命啊……她居然在这个时候,想起孕妇吃的鸡仔汤。  何桃花没晕死过去,都说了她命韧、她铜皮铁骨,就算全世界的人都活不了,她还是得活得好好。  缓缓回到屋里,捧了盆水,拧干抹布,她像机械般,无情无绪、无苦无乐,一回回擦拭地上的血痕。  一盆水、两盆水,她擦了又擦,总得清得干净了,才能把心版上的罪恶抹去。  如果抹不去呢?  就压着吧,压得密密实实,直到她再也喘不过气为止。  ☆  在闪电划过时,兰赫希心底没来由的一阵慌。  他解释不出为什么心慌,就是心呛着、拉扯着,眼皮乱七八糟跳动着。  他以为是莫答纳颜要出手了,他仔细观察着屋里的每个人、每分动作,甚至用银针试试桌前的每道菜,这些是桃花煮的,要下毒并不难。  他不信任桃花、不信任身边每个人,只相信自己的直觉。  他强颜欢笑,看着满屋子人,所有人都笑得很开心,但他无法打从心底真正高兴。  这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事,知辛放的那把火?也许从朋友的背叛开始,紧接着母亲、未婚妻,他再也无法相信人。  冷然一笑,他嘲弄所有的客人,有趣吧,一群人聚在这里为他庆贺,他却半分威受不到快乐,冷眼旁观、置身事外,他不懂,他们凭什么这样快乐。  宴会结束,他送羽嫣回房后,走回自己屋里,一进门,桌上那件披风和两颗蛋静静躺着。  心猛地抽搐。  他被混淆了,她在意他吗?如果在意,为什么和莫答纳颜勾结?  如果不在意,何苦弄这些?她明明知道,他对她残忍,不会再像以前那样宠她、疼她,对她温柔备至,过去那段再也回不来了。  踢开椅子,兰赫希对自己发脾气。却忍不住拨开蛋壳,咬一口,这是今晚他第一口食物。  “你是怪人啊.为什么不吃鸡肉鸭肉,反而吃蛋?”何桃花不满地替他添上满满一碗鸡汤。  “我就喜欢在生辰吃蛋。”他投着蛋,今天的蛋太新群,不好剥。  “那是穷人家的吃法。”她接过手,帮他把蛋壳拨去。  “我管他穷富,我就爱吃。”他就着她的手吃蛋,蛋在她手里特香。  “真有那么好吃?”她看他的馋样,被诱惑。  “好吃得不得了。”  “分我吃一口?”  “有什么问题。”他抓起她的手,把咬过的蛋推到她面前,她也不忸怩,就口吃了。  “怎样?”  “不怎么样,还是鸡汤好喝。”  说着硬是把鸡汤鸿到他嘴边,他合作喝掉了,呕呕嘴,说:“各人爱各样,我就偏爱鸡蛋鸭蛋。就像女人,我不爱名门闺秀,偏爱小家碧玉。”他意有所指,说得她满脸红。  她不答,他追问。“说,你爱不爱大将军?”她勾了眉,用力摇头。  “不爱。”  坠入回忆,兰赫希的表情变得柔和,然而那两个字跳出来,眼光瞬地冷冽。  她说不爱,不只一次,她对他存着什么心,也许等莫答纳颜出现,才能追出真相。   大人瞎了!  何桃花恍恍惚惚从床上坐起来,心一惊,胸口有说不出的疼痛。  那夜之后她发高烧,连烧几日,下不了床,没想到才清醒一点就听见这个消息,是不是她听错?  勉强下床,她随意套了鞋就往外走。伸手,拉住站在门边的小翠。  “怎么了?大人怎么了?”  小翠看她一眼,冷冷说:“不关你的事吧。”  “求求你告诉我,也许、也许我可以帮忙……”见她一副摇摇欲坠的模样,小翠受不了地翻翻白眼。“帮帮你自己吧。”  “求你了。”她哀求。  夸张地叹口气,她才不甘不愿道:“听说府里潜进来刺客,他们围着大人猛攻,幸好羽嫣姑娘出手,两人联手,将好几个刺客给拿下,死的死、伤的伤,活着的那个被废了手脚,现在送进刑部大牢。真是想不到啊,羽嫣姑娘瘦瘦弱弱的,居然是武功高强的侠女,也对,巾帼英雄才配得上我们家将军。”  那不是她想听的,何桃花继续追问:“既然刺客拿下了,为什么大人会瞎?”  “你问我,我去问谁去?!就听说大人双眼盲了呗,上面的人忙成一团,我找谁去探听?”  眼盲……她反覆念着这两个字。是那场火灾的后遗症,那么她该去找姑娘大夫,那时是她救了赫希的!  对!她该去找她。  不顾身上的疼痛,她一把推开小翠往后门跑。只要找到姑娘大夫,她一定有办法的。  她不知道自己匆匆忙忙往外跑,竞阴错阳差躲开兰赫希派来抓她的人。  何桃花凭着印象来到林子里,头痛得快爆掉,可她不理会、加快脚步,急着找到姑娘大夫。虽然她快厥过去了。  撑着吧,她身负要务。  “桃花,你终于来找我了,我还以为你把我这个朋友给忘了呢!”  背着药篮的姑娘大夫不知何时笑盈盈地站在她面前。  她们之间有这么熟?何桃花很怀疑,但眼下不是理会这种小事的时候,她得快点把她请回侯府。  “赫希眼睛瞎了,求求你去医治他!”她抓住她的手。  “又看不见?”  姑娘大夫发现她脸上异常红润,直觉用手背触触她的额头,果然,她发高烧,才会说傻话,去年被她骗一回,这次又来闹,当她智能不足啊。  可……不对,她嘴唇发紫、气息不顺,全身上下都不对!姑娘大夫二话不说抓起何桃花的手搭脉,不多久,两道细细柳眉凑在一块儿。  “你小产?”  “我没事,有事的是赫希,你治过他的眼睛,求你再帮他一回。”  “我几时治过他的眼睛?那回你要我上门医他,结果害我被轰出侯府大门,说什么我诅咒他家大人。我不死心,等在侯府外面,好不容易等到兰赫希出门,他眼睛好好的啊,那家伙武功高强,害我差点儿又被轰一次,等等……这些事我都告诉过你啦,你怎会说这么奇怪的话?”姑娘大夫满脸怀疑地看着她。  何桃花愣愣地在脑袋里面整理她的话。  难道那场大火并没有烧坏赫希的眼睛?难道她重回火场的时间比第一次早,所以大火对他未造成损伤?她的确改变了若干事实?  因此,“逆天”指的是这个,那么是不是代表无论如何,赫希的眼睛都要瞎掉?不管是早一年或晚一年?  那么,她不能求姑娘大夫救他,应该让他这辈子在黑暗中度过?  不,她办不到,假如医好他又是逆天,她又得承受更多苦楚,那么,受了吧。  反正她皮粗肉厚、力大如牛,命坏到极点的人,对坏的适应力,总是好到让人钦佩。  “桃花,你真的很不对劲耶,进去,我给你好好把脉。”发烧、小产,说不定她身体里还有更麻烦的病。  “姑娘大夫……”  “等等,你叫我姑娘大夫?我们是好朋友耶,你应该叫我阿然不是?”她快要嫁人啦,嫁衣还是桃花亲手缝的,不对劲,真的很不对劲。  “阿然?”  “你不记得?  何桃花摇头。  “你忘记我们是好朋友?忘记我师父医好你大哥之后,你就经常到这里帮我们做菜、缝衣服?”  她还是摇头。  “你忘记我师父爱死了你的桃花醉,硬要收你当徒弟?”她摇头。  “那你也忘了自己告诉我很多秘密,包括你大哥和小卿之间的感情,你偷偷爱着兰赫希却不能承认,兰赫希屡次拒绝见你,以及……你的月光奇迹?”  闻言,何桃花猛地瞠大眼,这些她连大哥、小卿都不肯说的心事,她通通告诉她了?  “我告诉过你?”  “唉,你真的把我忘得很彻底。”阿然叹气。  “对不起,我对你的记忆只到离开这间屋子,然后我又回去了。”  “又回去?回到天羲二十八年正月一日?”  “不,回到天羲二十八年腊月十五,小卿要嫁给赫希的前晚。”  “你向月亮许愿的夜晚?”阿然满脸的不可思议。  “对。”  “所以你忘记我们的交情,忘记这一年来发生过的大小事?”  “我没有任何印象。”  “真狠。好吧,后来呢,小卿还是嫁给赫希,你始终帮不了任何人?”  “不,这次我代替她嫁了,我想抓住最后一点机会改变。”  “你大哥和小卿私奔?”  “对。”  “好啦,好歹你帮助一对恋人,那你自己呢,有没有被兰赫希整得惨兮兮?”她挑了挑柳眉看她。  “还好。”何桃花目光闪烁,回避她探查的眼光。  “我是大夫,别骗我,如果我看不出来你是深宫怨妇,就可以改行了。”  “可不可以先别谈这个,跟我回去救赫希好吗?他被刺客所伤,我不知道他的情况怎样,只知道他的双眼看不见。”  “你确定这回他百分之百瞎了?”  “保证,我保证!”她连忙高举双手发誓。  “等我进屋去拿金针、药箱,马上跟你走。”  ☆  就这样,何桃花带着阿然回到镇远侯府,顶着铁木老人徒弟名号,她们顺利见到兰赫希。  “怎么样了?”她急问。  一回府,展封马上要捆她进地牢,她不明白为什么,也无心追究,只苦苦哀求,让她等阿然诊治过赫希之后,再跟他走。  “是毒,我勉强保住他一只眼睛,另外那只没救了,比较麻烦的是他吸进肚子里的那些毒素,要怎么把它们逼出来……”阿然道。  她得赶紧回去找师父讨论,对于毒,她涉猎得没有师父深。  “那只眼睛没办法救了吗?”  “办法是有,可没人这么做的。”  “说说看吧。”  “毒物灼坏了他的眼膜,我可以找个活人,把人家眼睛上的薄膜换给他,可另外那个人就看不见了,谁会做这种牺牲?唉,没关系啦,一只眼睛还是很好用,顶多距离测不准,往后别搭弓射箭、拿刀子乱砍人就得了。”阿然不甚在意的挥挥手。不过一只眼睛嘛,小事小事,缺胳膊断腿的还满街跑呢。  不对不对,赫希是堂堂的将军啊,若是连弓箭都拿不得,往后,要他怎么上战场?  “把我的给他。”何桃花半点犹豫也没有。  “你在说什么疯话?”阿然瞪她。  “不是疯话,是真心话,他不能不拿弓、不拿剑,他是保家卫国的大将军,在他,也许损失的只是一只眼睛,但在国家,损失的可能是成千上万人的性命,而我不同,我不在乎一只眼或两只眼,我的工作只是酿酒做菜,有没有眼睛都可以的。”  “你疯了,我不理你!”阿然甩开她往外走。说过啦,她要回去找师父,研究怎么替兰赫希解除肚子里的毒。  何桃花拽住她的袖子,不让她走。  “求你,阿然,你不是说你是我的好朋友吗?你不是知道我所有的秘密吗?那么你一定知道我多看重他,我要他好起来、我要他快乐,求你……”她求阿然的话,句句落入展封耳里。  他不禁怀疑,这样的人,怎么可能通敌叛国、出卖将军大人,将军是不是哪里搞错?  阿然瞪住她,气坏了。无知、愚昧!桃花以为把眼睛给了男人,就能让男人对她死心塌地?想太多,这年代,男人热爱功利胜于爱情。  “求你。”  “你耍白痴,我干么随你起舞?!”  “就当我白痴了吧,你帮我一回,以朋友的立场。”  “朋友、朋友,当你的朋友就欠你全世界啊!”  “求你……允我一句,我不想终生抱憾。求你,我会用我的下半辈子报答你。”  何桃花求着,眼底透着坚毅,她定定地看住阿然,表明了决心。  没见过这么固执的女人!阿然一咬牙,“好啦,你别以为我希罕你的报答。”  “谢谢阿然,另外……”她从袖袋里掏出瓷瓶交给阿然。“这叫雪山华荣丸,可以解去赫希身上的毒。”  “雪山华荣丸?”阿然拔开瓶塞,凑近鼻子嗅闻,倒出一颗放在掌心压碎,须臾,抬眉问:“谁告诉你,它可以解去兰赫希身上的毒?”  “是赫希的旧友,他很担心赫希的安危,给了警告,可是赫希不当一回事。”  “他自称是兰赫希的旧友?”  “是。”  “你被骗了!这不是雪山华荣丸,虽然颜色味道很像,但一压开就漏了馅,雪山华荣丸压开会变成粉屑,不像这个糊糊的,黏成一团。哼,这个只能拿去哄哄寻常大夫,哄不了铁木老人的徒弟。”  开玩笑,铁木老人的毒,举世闻名呢。  “它不能医赫希身上的毒?那他给我这个做什么?!”  “害他呀,兰赫希身上中的毒是追命夺魂散,而它,叫做绝情丹。中了追命夺魂散,只能活四十八个时辰,若服下绝情丹的话,就会整整拖上两个月,每日毒发三次,让人痛不欲生,重点是,没药可医。我想,给你绝情丹的人,一定非常痛恨兰赫希。”  不多话的展封忍不住开口,“桃花姑娘,给你药的人,是不是在布店门口拦下你的鞑靼人?”  她瞠圆眼,“你知道?!他是赫希的朋友吗,他说许多鞑靼人痛恨战争……”  “桃花姑娘,他不是将军大人的朋友,他叫莫答纳赖,是鞑靼的王子,上次的战役中,将军大人歼灭他七万大军,害他被鞑靼国王放逐。”  天呐!何桃花捏紧拳头,差一点点,差一点点她就成了毒害赫希的凶手……身子一软,她踉跄几步,展封及时扶住她,可她全身力气像被剥除一样,心狂跳不已。  “不必担心,师父对兰赫希所中之毒一定很感兴趣,他出马,保证没问题。”阿然拍拍她的肩膀,匆匆离去。  展封看一眼面色苍白的女人,他可以确定,是将军误会她了,等将军醒来,他一定要想办法替桃花姑娘说话。

地牢里,阴森冰寒,何桃花躺在墙角,眼睛上的白布染了鲜血。  黑暗横挡在眼前,她看不见,伸手碰碰脸,阿然在她眼睛上覆盖纱布——这才想起自己把眼膜给了赫希。  赫希身上的毒解了吗?  肯定是,她记得,听见铁木老人四个字时,羽嫣姑娘明显松了口气,老爷爷大夫很有名气,那个莫答纳赖即便机关算尽也害不到他。  真好,又逃过一劫,赫希还真是命运多舛,该去算算流年的,但愿这是最后一回,往后她恐怕也帮不了他了。  何桃花现在发冷又发热,四肢乏力,胸口气血翻腾汹涌,耳朵里嗡嗡作响,像有千百只飞蚊掠过,她快死了吗?  也许,逆天没好下场的,对吧?  无所谓,她终是改变了若干事实,过去这一年,有太多她不知道的事情发生,全是好事,逆天,她逆得好有价值。  痛……微微一动,就是扯心裂肺的疼痛,全身骨头像被牛车辗过,而下腹一阵一阵抽,那疼啊,疼得她冷汗直流。  她的生命将要耗尽了吧,许多人事擦身而过,迷迷糊糊、脑袋空空的,她只想缩着、躲着,躲着她逃不开的疼痛。  老说她体健如牛,人呐,大话不能讲。  闭上眼睛,她刻意维持同一个姿势,让自己慢慢适应疼痛。  阿然说,她向她承认自己偷偷爱着赫希,那么,她和阿然的交情一定好到不行。因为这事,她连自己都不敢承认,多么懦弱啊她,亏她还自谢是天下第一勇敢美女子。  她到底在忌讳什么,身份?立场?或是她一直顾虑的友谊?可顾虑东、顾虑西,她终是没把自己的幸福顾虑进去。  笨!阿然骂得好,她笨蛋透顶了。  如果再来一次,回到过去,她一定要在赫希宣布娶小卿的时候,跳出来捍卫自己的爱情。  她再不要把他的暖昧当成笑话,她要大声说爱他,说得正大光明,就算她真是误解了,也没关系,好歹不遗憾,至少她承认了自己的心情。  再来一次……再来一次啊……  可惜这里看不见月亮,她无法再祈得一次月光奇迹,也可惜她将要死去,再看不到他重见光明。  她看不见他的英姿飒飒,看不见他迎娶美娇娘,看不到才子佳人传为千古奇话……  最可惜的是她来不及出世的宝宝,真的好可惜喔,她命中有贵子的说。  贵子,她单纯地笑眯眼,她和他的……贵子……  办年货挺忙的,大街上的人来来往往、摩肩擦踵,兰赫希紧握住何桃花的手不放,怕一放,两个人便要走失。  “姑娘、姑娘,测个字、算个命吧。”  何桃花被算命摊的老先生吸引,走近摊位,转头,瞧见身后男人满脸的不屑。  他越是这样,她越是要去算上一算!  哼一声,她直直往摊子方向走。  “江湖街士之言,信那个,太笨!”  “是啊,我就是笨,我们这种小人物天生命歹运差,要是知道前头有什么横祸,躲着躲着不也好。”  兰赫希拿她没办法,只好陪她一道。  “姑娘测字还是算命?”老先生问。  “算命。”她在纸上写下自己的生辰八字。  “姑娘在二十岁前生活苦了点儿,凡事要靠自己张罗,才能过得圆满。”  “可不?准呗!”她在兰赫希耳边说悄悄话,顺带抛了个鬼脸给他。  “哇,姑娘要嫁给当官的,未来日子可好咧!”老先生又说。  “大官还小官?”  “这得看看姑娘丈夫的生辰命格我才敢跟姑娘说,但姑娘命中有贵子是确定的。”  “贵子?”  “对,我敢给姑娘打包票,您这儿子将来要驰骋沙场,当大将军的。”  “这么行?会不会比现在的兰将军还厉害啊?”她斜眼瞄过站在身边的人,眼底净是骄傲。  “肯定是更厉害些,姑娘要多种福田,多助贫困,就能保得丈夫儿子长命百岁。”  老先生说得太好,小气财神硬是给他一两银子,乐得算命师阖不拢嘴。  离开算命摊,她得意扬扬说:“你啊,好好练武功保住自己的官位吧,不然,我儿子可要取而代之喽。”  “无所谓啊,青出于蓝胜于蓝,我可以接受。”兰赫希嘻皮笑脸。  “谁跟你青出于蓝,我儿子怎么会出于……”话没说完,她的脸红透半边天。  他呵呵大笑,“这个算命师还真准,下回我也来给他测测生辰,看我的老婆有没有帮夫运,会不会酿出陈年好酒……”  一直以来,她总觉得赫希只是在逗她,可也许那时啊,他也存了点心,是她把事情搞砸了,他说过,他痛恨背叛。  好后悔,可后悔有何意义?她就要死了,陪着她的贵子长眠地下。  也好,苦难皆随她过去,人生,走到这里算是对得住所有人。  但愿若干年过去,他不再怨她,那时他想起她,想的都是之前的美好,而不是背叛。  缓了呼吸、慢了心痛,何桃花像干涸的水母,慢慢地等待生命逝去。  “你是白痴啊!桃花要真和那个莫答纳赖勾结,她哪需要去求我来救你?放你死不是更干脆!天羲王朝有你这种将军,看来也强盛不了几年了!”阿然指着床上的男人鬼吼鬼叫,也没想过这种话若往外传,她的头免不了要和身子分家。  “她背叛我,不是第一回。”兰赫希淡淡说。  “你所谓的背叛是指那场火,还是她代替凌小卿嫁给你这头大笨牛?”  “都是。”  他冷着脸。两道寒冽眼光向阿然射去,忍耐她,是因为她救了他一条命,可不是人人都能到他跟前说嘴。  “哈,她背叛你?!她如果真的背叛你的话,我保证你现在的五官不是长成这样,你的两颗眼珠子早在八百年前就瞎到不能再瞎!”  阿然气到跳脚,来来回回在屋里逛大街,手上的一把银针挥过来、挥过去,就不知道哪个倒楣鬼会被戳上几针。  气不过,她又指着他吼叫,“你以为那场火是怎么来的……”接着,她发挥她的好口才,把那个月光奇迹说得活灵活现,好像回到过去的人不是何桃花而是神医姑娘本人自己。  她帮兰赫希把眼睛处理好之后,留下药帖延缓他毒发的时间,并告诉桃花好生休养,替兰赫希解毒的事比较紧急,她先走一趟长白山替他找药去,等回来,再慢慢帮她调养身体。  桃花满口应了,没想到她前脚走,桃花后脚就被关进地牢,这个死没良心的家伙,捐眼睛给他,根本是暴殄天物!更恨的是,她追着兰赫希要人,却硬是被“请”出镇远侯府两次!  这个无耻下作、恩将仇报、死三千次都不冤枉的烂男人还大言不惭说——如果不是看在你治好我的毒份上,我不会对你这么客气。  哈哈,这叫客气,那他一定没听过什么叫做粗暴无礼!  “笨桃花以为说服凌小卿和何知辛正视自己的感情,就能帮你躲掉这场祸事,没想到注定的事终究改变不了,大火还是发了,知辛楼还是烧了,她家那个懦弱的大哥还是疯了。  “知道吗,两次的差别在哪里?第一次,她晚到,屋梁砸在你的头顶上,烧掉你半张脸和一对眼珠子,第二次,她早了几步,那根屋梁砸到桃花背上,在她背上留下一块可怕伤疤,别告诉我,你在床上欺负她的时候,不知道她背上有道狰狞疤痕!”  对,他不知道,因为她从不让衣服离开身子,但这位大夫的故事编得太扯,月光奇迹?他是生病,但不是病在脑袋瓜子,这些话唬不了他。  看着他的脸,阿然知道他不信她。  证据、证据,这种事要她到哪里去找证据?月里嫦娥总不会在这个时候抱着可爱的小玉兔,跳出来替她证明——你们要相信神仙姊姊的话喔,世界上真的有月光奇迹耶……  “气死我了、气死我了!如果不是看在你那只眼睛是桃花送给你的份上,我一定马上把它给弄瞎!”阿然恶狠狠地抓起桌上的筷子,恨不得下一秒就将它们往他眼睛戳去。  这句话,兰赫希信了。  “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我说,亲爱的、尊贵的兰将军,您的右眼盖了戳记,上面写着何桃花专用物,那个白痴,不知道人家要恩将仇报,还眼巴巴的求我把她的眼睛装到你脸上,把好好的眼珠子浪费在狼心狗肺的破烂东西身上,实在可惜啊!”他眼光一转,瞪向旁边的梁羽嫣。  “别看我,那是你家厨娘的忠胆赤诚,她不想你知道,我干么多嘴,家务事咩。”她摆摆手,装无辜,拿起扇子慢条斯理捩啊褊。“大惊小怪,不过就一颗眼珠子呗,人家姑娘说啦,您得拿弓射人、拿剑砍人,您是保家卫国的大将军呗,损失的不只一只眼睛,而是成千上万人的性命,而厨娘煮煮菜、酿酿酒,一只眼睛,够用啦。”  她说得云淡风轻,但每个字都敲上兰赫希心间,敲出他轰天巨雷。  “展封!”他对着屋外大喊,心忐忑到了极点。  “别喊了,展封不就替厨娘小姐说了两句公道话,已经被你调到边境打坏人,鞑靼王子耶,这下子还能不能活着回来讲好话都不知道了。”  梁羽嫣不怕死地又对他甜甜笑。  一个暴跳如雷的阿然,一个事不关己、笑得闭月羞花的梁羽嫣,这时候,他宁愿跟想把他生吞活剥的女暴君说话。  “来人!”他扯开喉咙大吼,在门外候着的总管,便慌慌张张进门。  “大人。”  “去把桃花带过来!”  他没要她多事、没要她连眼睛都奉献出来,就算还债,也不必还得这么彻底!  “带?不必了,这会儿带过来的,恐怕只剩下一具干尸了。”阿然手上的针刺不了他,说几句恶毒话戳戳他、爽爽自己总成吧。  “你说什么?”  兰赫希惊得跳起来,两只手像钳子般夹住阿然的肩臂。  “你不知道她小产?不知道她得了产褥热?不知道她剩下半条命还飞奔出去求我来救你?哦哦,你什么都不知道,只知道把背叛你的人关进地牢里,果然是最最了不起、最最伟大的兰将军,与众不同耶!”阿然皮笑肉不笑。  他不搭话了,轻功一掠,飞出房间。  屋里剩下两个女人,两人互视,眼底都挂着笑意。  “啧啧啧啧,他恢复得还真快。”梁羽嫣张大眼睛,强啊,兰大将军。  阿然冷哼一声,“那是我的医术高明。”  “也是啊,穆翩然。”  此话一出,阿然立时瞪大眼珠子,不敢置信地望向她。  “别急,羽嫣我见多识广嘛,江湖轶事多少知道那么一点儿……别别别,别动杀机,我没意思掀你的底,只不过提醒一声,你的身份和太子殿下,不成的。”  “你到底是谁?不是皇帝推给兰赫希的女人?!”阿然放下手上的银针,眯起眼。  “谁?说得这么难听干么,兰赫希看上我,我还看不上他呢,我不过是被派来他身边,帮忙抓几只小毛贼的侠女喽,这兰将军还是配配小厨娘才刚好。”说着,她慢条斯理地整了整云鬓,走出侯府。  她在这里的任务完成啦,下一站要往哪儿去?喔,想起来了,江南云家。唉,命差陨,谁叫她天生劳碌。  她走了,可阿然心仍旧吊着回想她的话。她当然知道和他不成的,可……能骗多久是多久啊,怎么就让她给戳了洞……  ☆☆☆☆☆☆  兰赫希真想杀掉自己,他居然把她折磨成这样,他到底在做什么?!  他爱她啊,那么爱,却差点儿把她爱进阎王殿,这算哪门子的爱情!  前天中午,何桃花清醒了一下子,发现自己待在他的屋里,恍恍惚惚间一旁替她扎针的阿然。“我不是又回到过去了?回到新婚夜吗?这次我能改变什么?”然后忽地把头摇得像波浪鼓,苦笑说:“阿然,什么月光奇迹嘛,没人警告过我,逆天是要倒大楣的。”  接着,又睡了。  阿然和兰赫希对望,丢给他一个不屑的嘲笑。  前夜,他守在何桃花身边,窗未动、门未开。一个白髯老者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他警戒着,守在她床边,全身散发危险气息,不准他靠近。  “你是谁?”他的声音充满防备。  “你不是派展封到处找我?”  是他?和桃花短暂交谈过的老爷爷!  老人微微一笑,点头说:“你猜对了,就是我。”他听得见他心里在想什么?!  老人莞尔走到床边,他才要阻止,霎时,他发现自己全身动弹不得。  他心急,眼睁睁看老人在她额上虚点三下,嘴里轻声说:“醒来吧,你的孽债已清,逆天罪已除,往后的日子好好过。”  说完,又转身看他,鹤发童颜的老人家眼光柔和,将他的戾气消除殆尽。“你不相信月光奇迹、不相信鬼神天地?”  “不信。”他淡语。  “你本来应该毁双目、伤容貌,娶凌小卿为妻,终生无子、抑郁而终,而何知辛发疯,享年二十八,但她回到过去拯救了你们两个,未来怎么走我不知道,命运操纵在你们手上,万望善加珍惜。”  “我不信的。”他坚持。  老人没回答,自顾自继续说:“她帮你背了一条疤,她的孩子为你牺牲,她的命差点儿断送在地牢里,但她的苦还没吃尽,未来还有一劫,如果你真心爱她,就时刻守护她,这一劫需要你亲手替她化解。”说着,长袖一挥,兰赫希低头,看见自己和何桃花手上各有一条断掉的红线,飘在半空中。  “这条线要不要系在一块儿,全看你了。如果你还是固执,要把莫名其妙的背叛死扣在她身上,她的牺牲……未免不值。”语毕,老人朝他点点头,然后在他面前,清晰的身子慢慢变得模糊,终至消失。  他怔愣,看到这幕,还能不相信阿然口口声声的月光奇迹吗?  心狂跳,那两条红线还在他眼前飘浮,毫不犹豫地,他走近,抓起红线两端,系在一块儿。  只是一个轻浅的动作,不明所以地,他的心踏实了。  躺在她身边,搂住她的腰,踏实的心、踏实的睡眠,梦里,他和她笑着、幸福着。  ☆☆☆☆☆☆  昨日天明,何桃花又醒了一下子。他知道她不会醒来太久,紧抓住时间,对她说了一百句“我爱你”。  可喜的是,她在入睡前,也轻轻对他说:“我也爱你,不逃避了。”这件事后来被阿然知道,她又暴跳如雷,大骂他一场,把他将军的尊严完完全全踩在脚底下。  “你白痴啊,你蠢猪啊,你的脑袋是豆腐渣子做的吗?她醒来,你应该喂她吃东西,让她养足体力,而不是讲那些没营养的废话!”所以,中午她醒来的时候,他马上喂她喝鸡汤,但他一面喂,还是一面抓紧时问告诉她,他爱她。  他说:“我爱上你,很久很久了,我认真回想过。自己是从什么时候爱上的,我想,是你跪在地上说‘卖身给哥哥考状元’那刻。你两颗圆滚滚的大眼睛盯着我瞧,拚了命说服我自己有多能干,那时我心里想,这丫头身子那么小,哪里藏得住那么多的勇气?”  他又说:“我越来越爱你,可小卿是我指腹为婚的未婚妻,我不能辜负她,这个时代被退婚的女子下场有多惨,你不会不知道,何况中间还卡了凌大人和皇上。  知道吗?我只是吓唬你,就算你不说,我也绝对不会把事情宣扬出去,凌大人是好官,我必须替国家考量。”  然后,“我同娘谈过,娘同意我娶你,她知道我的心情,她不是名门出身,自然不会用那套眼光来看待身份问题,她说她要当好婆婆爱护你,我以为我们会幸福过完这辈子的,没想到事情被我弄拧。”  他说得口干,也不喝水,继续喂她,说下去。“我把对母亲的恨,转嫁到你身上,硬用背叛两字扣住你,不让自己好过,也不许你好过。  “昨日娘回来,她说思念我,我刻薄她,说她放不开这里的锦衣玉食生活,她却笑笑说只是回来看我,并没有住下来的意思,她说,现在的她很穷,守着两亩薄田过日子。但她的丈夫很爱她,这辈子,她第一次认识幸福。  “我怨,生下我,居然不是她最幸福的时候,她说,她爱我,因为我是她的骨血,但她无法爱用钱买下她的爹,没办法爱上这份不属于她的生活。说也奇怪,我对她有很多的恨、但她脸上散发出来的幸福,竟让我无法恨她。”鸡汤喝完了,兰赫希替她擦嘴,看她还没闭上眼,把握机会一直说。  “我逼问过你爱不爱我。你老是笃定回答——不爱,我为这个答案生过很多次闷气,后来索性心一横,擅自决定,不管你爱不爱都无所谓,我爱你就行,所以,我高高兴兴宣布要娶小卿入门,并打算在婚礼过后三个月内,让你当我的新娘子。  “可是阿然说,你爱我啊……这让我欣喜若狂,原来我心底对小卿有顾虑,你又何尝不是顾虑小卿?阿然说,你知道小卿的心底人是知辛,于是回到过去,想要改变历史,我居然误会你耍心机,误会死爱钱的你,为了财富不择手段,我真是小人。”  他欺负她大病初愈,没力气讲话,只能被迫听他不停道歉与诉说心声。  昨天晚上她醒来的时候,他又照旧说过去、提从前,说一堆陈年故事证明他爱她,不虚伪。  他念诗给她听。桃花的书念得不怎样,但诗词多少背了几首,全是他教的,于是她知道他念的全是情诗,证明她在他心底。  他道歉得很殷勤,好像她的心眼很小,说十次不够、说一百次不足,非要一说再说,说到她耳朵长茧才算数。  再然后,就是今天了。  何桃花张眼,兰赫希马上又要演梁山伯大告白,朱德正不爱江山爱美人,李后主的情诗宴……  可这回,她有了力气,他未开口,她先说话。“对不起。”  “对不起?对,我对不起你,我乱栽赃,把你和莫答纳赖牵扯在一起,我……”  他接下她的话,接得顺理成章。  “对不住,我没有保住你的‘贵子’。”她抢话。  兰赫希停顿,听懂了,男儿有泪不轻弹,可他已经走到伤心处,泪水翻下,湿了她的脸颊。  他顾不得她身子虚弱,硬是把她抱进怀中,吻顺势落下,像他的对不起般,亲一次不够,得亲上千千万万次。  “对不起、对不起,我让你受苦了,那孩子是我的错,我应该好好照顾你,不让你承担这些……”  “我不是故意让树干砸到,我不知道逆天的罪那么重,我以为我可以应付。”  “笨,你没办法应付,你是弱女子,这种被天谴的事儿应该留给我去做,不是让你承担,下次有这种事,你要找我一起去做,别自己一个人……”  他又说个不停,何桃花凝联他。这样一个豪迈的大英雄,居然被她折腾得唠唠叨叨、喋喋不休,变成左邻右舍的三姑六婆。  忍不住,她发笑。“你变多话了。”  “我就是要多话,我要不停告诉你,我爱你,不管天荒地老,这句话始终有效。对不起,这些话我应该早一点对你说,不应该使性子折磨你,对不起,我这么坏的人还要占用你的眼睛。我明明识人不清……”  她叹气,扬起笑意。“以后你不能强迫我骑马了,阿然说,少了一只眼睛,没办法目测距离。”  “我永远不会强迫你骑马。”  他心疼,轻轻地触碰她的眼睛,他在那里望见自己的深情,明明还是清澈透亮的双眼,怎就看不见了?  “真的?”  “真的。”他差点儿就要为这种事发誓了。  何桃花松口气,笑出满脸的醉桃花。“早知道这招有效,干么拖到今天,这下好啦,你承了我的情,我又免了马难,这叫两相受惠。”他懂,她拐个弯子抹去他的罪恶。抱她入怀,他抱得她的心、她整个人暖烘烘的。’  “对不起,我应该早一点承认我爱你。”她低语。  兰赫希登时发傻,呆得不像堂堂大将军,像蹲在风灵寺前的小叫化子,一见银子就傻了眉眼。  “真好听……”他喃喃自语。  虽然他早就从阿然嘴里知道她爱他,但听她亲口承认,那种满足感大不相同。  他好快乐,快乐她说爱他,快乐他们手上的红线绑在一起,快乐她为他逆天,快乐她未来的劫难将因为他而化解,这么快乐的日子,怎么可以不喝一盅桃花醉?  “桃花……”  “嗯?”  “我渴了。”  “桌上没茶吗?”  “我想喝桃花醉。”  ‘嗯,我知道哪里藏了一大堆。”  “再大堆都会喝完,我们再开一间知辛楼,再聘请一群人为我们酿永远喝不完的桃花醉好不好?”  “好,那赚的银子……”  “通通归你,我的小气财神。”  何桃花笑眯眉眼。原来逆天逆到底,竟是逆转自己的命运,对未来,她又开始有了新期待。

  天羲王朝三十一年春天  “快报!”  几匹快马自街头奔驰而至,在知辛楼前下马。  新的知辛楼比旧的大了五倍不止,几百个客人盯着这群站在门口报喜的衙官看。  “报!何知辛高中状元——”  立即,震耳欲聋的鞭炮声响起,劈哩帕啦、劈哩咱啦响个不停,紧接着,此起彼落的恭喜声浪从四面八方传过来。  “老板恭喜恭喜,这可遂了桃花姑娘的心愿啦!”  “什么桃花姑娘,是将军夫人。”  何知辛、凌小卿笑弯嘴,不断拱手向店里的客人道谢。  他们在年初科考的时候回京里,本是躲躲藏藏不敢见人的,但见知辛楼重新开张,便寻了个夜偷偷上门,结果没想到,店里的掌柜不是桃花,而是赫希的亲娘。  两人满头雾水,他们才将这段时间里发生的事情大概说了一遍,接下来认亲的认亲、负荆请罪的负荆请罪,凌大人本来想切断父女关系的,还是兰赫希从中斡旋,才让事情有了圆满落幕。  后来凌大人收了何桃花当义女,也算不违背皇帝要兰、凌两家结亲的好意。从此何桃花多了娘家的尚书大人可以靠,就是将军大人也得礼让她这位“千金大小姐”三分。  最重要的是当年的无头公案,他们终于等到何知辛来话解当年。  他说,那天他和赫希两人一边喝酒、一边吐真言,两人喝得八九分醉,他告诉赫希说他爱小卿,赫希二话不说揍了他一拳,他是文弱书生,哪挨得了将军大人的拳头,这一拳把他揍飞到柜台边。推倒腊烛。  当时他没注意,只急着跳到赫希身边,想讨回拳头,接下来糊里糊涂的,火怎么烧起来、他怎么被桃花推出门,通通记不得了。  说完故事后,何桃花才偷捏身边男人一把,原来这火还是堂堂将军大人放的,害她冤了大哥那么久。  “打赏、打赏。”  兰赫希的母亲和继父从柜台里抓了一把银子封在袋子里,走到门口,把红包袋分送给报名官。  “太棒了,哥,你考上状元了!”  何桃花听见报喜声,挺着大肚子从二楼往下冲,惊得跟在她身后的男人脸色惨白。  “慢点、慢点……”  他永远牢记老先生的话,桃花还有一劫未过,他必须时时守护她,他要亲手化去她的劫难。  “不要紧的,哥考上了呢,他是状元、状元啊!”她一面探头往后对他说话,一面往前跑,完全没有身为孕妇的自觉。  “知道,了不起,是状元,唉,你跑慢点!注意身体。”他实在拿她没辙。  “放心啦,我身强体健,壮得像头牛。”  才说嘴就打嘴,何桃花脚底一踩空,眼看整个人就要从楼梯上往下坠落。  “啊——”满屋子的尖叫,听起来颇具气势。  这跌下去还得了,孕妇耶,就是平常女人这样一摔也会摔坏的,何况是大腹便便的孕妇?!有几个胆小的客人索性闭上眼睛不敢看。  而凌小卿和兰赫希母亲的尖叫声也同时响起——  只见一个鹞子翻身,兰赫希俐落地接到自己的妻子,几个凌空飞步之后,稳稳地落到地面上。  吁——几百个人吐气的声音一样很壮观。  “吓死我了、吓死我了!”凌小卿率先叫着奔向他们,扯着何桃花的袖子猛哭。“坏桃花,你快吓死我了……”  何桃花还在丈夫怀里,被紧紧抱住不放,腾不出手来安慰大嫂。  没办法,相公不放人,人家是将军呐。她就算变成凌家千金也得给丈夫留点薄面。  “没事,没事儿,通通交给我……”她擦擦好友泪水,眼睛一扫,扫到丈夫惨白的面容,语锋一转,笑咪咪说:“通通交给我相公就没事儿了。”  “你最好不要有事。”  兰赫希冷眼瞄人,低头,无意问又看见缠在两人手上的红丝线,微启齿,笑意漾上嘴边,他们注定了这辈子。  “当然不会有事,有我亲爱的兰大将军在,我哪里会有事。”她撒娇地赖进他怀里。  她爱不爱他?爱,当然爱,爱死了!现在不管谁问她,她都要抢着承认,她爱兰赫希,爱上千千万万年。  “没事就好。”兰赫希的母亲也赶了过来。  可婆婆才说没事就好,何桃花就很不合作地啊了一声。  “怎么啦?”又是一大票人的震耳声音。  “好像……有事……我、我快生了!”才说完,她的脸皱成一团,痛得把头埋进丈夫胸口。  “忍忍,我带你回府。”  “我不要坐马!”她臭脸,她与马不合,可不能在这个紧要关头,让马欺了去。  “我就是你的马。”  说着,他二度施展轻功,抬起‘马腿’抱着妻子往外奔去。  “我去找阿然大夫。”凌小卿一说出口就跑得像飞的一样冲出门。  “我回去烧热水。”兰赫希的母亲也跟着快步出门。  眼见大家都有活儿可做,兰赫希的继父和何知辛互看一眼。“我、我们知辛楼今天大请客,桌上的东西,通通不算钱!”  接下来是一阵哄堂笑声。“恭喜啊,双喜临门。”  “今日连中二元,祝兰家、何家越来越旺。”  春天,是美丽的季节,一朵笃信努力就会成功的桃花在这个季节里开出璀璨风情,桃花醉啊,桃花姑娘酿桃花,酒不醉人人自醉……

作者:千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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