品味撒谎恶果正能量的句子励志

时间:2022-03-17 15:13 | 分类: 正能量句子 | 作者:美读故事 | 评论: 次 | 点击:

一句酒后吹牛的话,其实早已成了真一句酒后吹牛的话,其实早已成了真

2010年冬天,张家庄莫名其妙地流传一句话:这年头,没钱能叫人吗?

话是张大荒说的,张大荒和几个要好的村民一起喝酒,喝着喝着,张大荒就有些迷糊了,他大着舌头说:“这年头,没钱能叫人吗?”

第二天,张大荒这句话就传遍了全村。那时刚刚下起一场大雪,大雪下了两天两夜,地上堆积起厚厚的一层,脚踩在上面就像踩在棉花上,走路都轻飘飘的。下雪天,又是冬天,每年这个时候,村民们是最闲的,大家整天聚在一起,不是喝酒,就是聊些家长里短。这个时候,也是流言绯语传播最快速的时候,你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分分钟就在村子里传遍了。为此,每到冬季,村里打架的夫妻特别多。“人闲是非多”这句话用在张家庄,再贴切不过。

张大荒的闲话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传出来的。张大荒胆子小,没人听过他吹牛,所以张大荒这句话一出,瞬间就传到了张大荒媳妇李金翠的耳朵里。李金翠是谁,全村知名度最高的母老虎,自从嫁到张大荒家,张大荒的日子过得唯唯诺诺的,一点男人的样子都没有。

李金翠为张大荒生了三个儿子,仗着这,李金翠经常像狗一样使唤张大荒。张大荒的母亲看不过去,就向村民们诉苦。结果,传到李金翠耳朵里,李金翠直接跳着脚骂娘,骂的话特别难听。张大荒的母亲只好关紧大门,偷偷躲在屋子里落泪。

这么些年,张大荒在村里是最没地位的人。然而,就是这样一个没地位的人,却说出了全村老少都不敢说的话。这能令人不感到奇怪吗?所以,张大荒的这句酒话,就成了当时村里最流行的话。

张大荒也许只是说说,酒话怎能当真,待他清醒之后,感到非常害怕。他倒不是害怕村民笑话,他是怕媳妇李金翠收拾他。

果不其然,第二天张大荒酒醒之后,睁开眼便看到李金翠铁青的脸。

李金翠站在床前,手里拿一个烧火棍,见张大荒醒来,“嘿嘿”冷笑:“说说吧,到底怎么回事?”

张大荒一五一十地把事情的原委说了一遍。张大荒说的都是实情,在李金翠面前他不敢说谎。

说完,张大荒低着头,忐忑地等待着李金翠的惩罚,他做好了准备,甚至已经盘算好,棍子落在身上,应该发出怎样凄厉的叫声。

“铛”的一声,李金翠的棍子落了下来,但并没有落在张大荒的身上,李金翠把棍子打在了床沿上。

张大荒吓了一跳,这是唱哪出?

就在张大荒脑子里飞快地胡乱猜测的时候,李金翠却突然大声笑了起来。起初,李金翠还控制自己的笑声,结果越笑声音越大,到最后,竟然有些上气不接下气。

张大荒就在李金翠的笑声中乱了阵脚,他不知道接下来将要发生什么,李金翠的反应太反常了,最终他也跟着笑了起来,因为心里没底,他的笑容比哭都难看。

过了好一会儿,李金翠才停止笑声,她把棍子丢在地上,拍拍张大荒的肩膀说:“当家的,你这次说得太对了,人没钱,叫人吗?”

这是李金翠第一次毫无保留地肯定张大荒。张大荒有些受宠若惊,随即更加慌了。他结结巴巴地说:“媳妇,你不要吓我,要打要罚随你。”

李金翠再一次笑了,然后说:“赶紧滚起来做饭去。”

张大荒心惊胆地爬了起来,一溜烟跑去做饭。对于李金翠的反应,他做梦都没想到,他本以为等他的将是一场责骂或是毒打,至少日子要难过几天,没成想,竟然受到了表扬,这是何等的怪事。

在吃早饭的空隙,张大荒鼓足了勇气,终于说出了心中的疑惑,他问:“为什么?”

李金翠一边往嘴里塞饭,一边含糊地说:“咱们家今非昔比了!”

李金翠说得含糊,但张大荒却听得一清二楚。这个家确实今非昔比了。大儿子河北大学毕业后娶了有钱人家的独生女,一晃四年过去,岳父把房地产生意交给他打理,已经是村里响当当的青年才俊了。二儿子入赘镇上一户人家,开了两家饭馆,生意越做越红火,就连最小的儿子,虽然没读过什么书,竟然娶了研究生毕业的富家千金,摇身一变成了家财万贯的公子哥。

张大荒明白了,过去的苦日子已经一去不复返了,取而代之的是崭新的生活。

醒悟后的张大荒有些飘飘然,他嘴里哼起了小曲,站起身从厨房里拿出一瓶白酒,给自己和李金翠各倒了一杯。他举起杯,兴奋地说:“为好日子,干杯!”

李金翠白了他一眼说:“大早晨的喝什么酒!”嘴上虽然这样埋怨着,但手上的动作没有停,她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就在这样一个冬日的早晨,一个再平常不过的早晨,张大荒和李金翠夫妇竟然喝醉了。

论辈分,张大荒是我堂哥。我的父亲兄弟四人,我们小一辈的男丁共十一人,张大荒是老大,我是老幺,张大荒的大儿子都要比我大四岁,我和张大荒的二儿子是同一年生人。

虽然是亲堂哥,但因年龄代沟,我和张大荒并不亲近,更无交集,孩童和青年时代,我更愿意和张大荒的儿子们腻在一起。

我喊张大荒堂哥,张大荒的儿子们直接喊我的名字,对于这些,我没有觉得不妥,大人有大人的圈子,孩子有孩子的世界,互不干涉,这样最好。

每次去张大荒家里,如果赶上饭点,张大荒夫妇都会热情招呼我留下吃饭,但我从来都是推脱,我并不是过于生疏,抑或是对饭菜不感兴趣,相反,看着桌子上的饭菜,我有时馋得直咽口水。我之所以不为所动,始终坚持着原则,是因为我母亲的教诲。母亲说李金翠不是什么好人,对自己的婆婆都不好,更不会对别人好,去她家玩可以,但绝对不能吃饭。

对于母亲的话,我向来言听计从。母亲是个生性善良的人,从来不会背地里说他人坏话,这是我长这么大以来,第一次听到母亲对于他人不好的评价。就因为这一点,我始终不敢逾越雷池半步。

对于我的坚持,张大荒夫妇起初显得很惊讶,也很无奈,可后来次数多了,他们也开始见怪不怪,甚至有时候连招呼都不打。张大荒一家人吃饭的时候,我基本上都会回避,我会到厢房看会儿书,或是看会儿电视。实在躲不过,我会找借口回家。

张大荒一家人吃饭很快,也很有意思。在张家庄,饭桌上聊天似乎是不成文的规定,家人之间几乎所有的聊天都是在饭桌上进行的,这与古语中说的“食不言,寝不语”大相径庭。其实现在想想,除了饭桌,真的很少有聊天的时间和机会。白天地里耕种,劳累一天,晚上看会儿电视就休息,也只有在吃饭的时候一家人才能够聚在一起,才会聊家长里短的事情。

但是,张大荒一家人吃饭从来不说话,他们吃饭速度很快,低着头,眼睛看着碗筷,飞快地把饭菜送到嘴里。我偷偷算计过,一顿饭下来,一般不超过十分钟。我读中学时,有过一盒饭五分钟左右吃完的记录,但因为吃得太快,惹得肠胃不舒服。三年中学读下来,差点儿落下胃病。

我很怀疑,这么多年张大荒一家人是怎样活下来的。我们这一家族人,大部分身材都比较矮小,最多也是中等身材,但张大荒的三个儿子却完全打破了这个规律。他们好像天生的衣服架子,在青年时代身高就已经出类拔萃,等到完全成年,他们兄弟三人的平均身高都已经超过一米八。

个子高,长得不丑,村民们说起张大荒的三个儿子都会竖起大拇指,他们艳羡地说:“真是三个好小伙啊!”

“好小伙”这个称谓在张家庄是对年轻男性最高的赞美了,张家庄人评价“好小伙”有三个条件:身高要够,体质要好,长得要俊。那个时候,张家庄还比较封闭,村里的后生大部分留在家里务农,外出打工还不流行,会种地是所有人最值得骄傲的事情。其实,张大荒的骄傲,是伴随着儿子们的成长一点一点显露出来的。

张大荒最大的特点就是懒。而懒和馋往往分不开,张大荒既懒又馋,只不过在物质匮乏的年代,馋这个特性常常会被忽略掉,而懒的特征会被无限放大。

张家庄虽然贫穷且群山环绕,但山地还是有的。在山地上种些玉米、谷子及豆类,遇上好年头,收成还是相当不错的。

老祖宗在搬迁到张家庄后,也留下了漫山遍野的宝贵财富,那就是枣树和核桃树。这些果树,都有上百年的历史了,树木枝繁叶茂,从山上向张家庄望去,几乎要把整个村落覆盖。

果树和山地被村支书划分了区域,按照人头分给村民们管理。辛勤的村民把自己的山地和果树打理得井井有条,他们只要一有时间就会下地干活儿,一年到头,除了冬季,也只有天气不好的时候才会在家休息。

俗话说得好,心在哪里,成果就在哪里。把身心全部投在田地里,粮食不丰收才怪。粮食丰收了,自家人吃不完,就会拿到镇上去卖,久而久之,村里的贫富差距开始显现。

我的父亲和母亲勤劳得有些过分,别人家孩子的寒暑假都是在嬉闹中度过,唯有我们兄弟几人,是跟父母一起在田地里度过的。对于年幼的我来说,那是一段黑暗无光的日子。我和父母扛着锄头走过村子中央,常常会看到张大荒的三个儿子在和小伙伴们玩耍。每到这个时候,我心里就会升起一些恨意,为什么我家总是有干不完的农活儿?你看别人家,不下地,不照样活得好好的。

对于我的敌意,父母从来不解释,被问急了,也是丢过一句“等你长大就懂了”。

所以,在整个孩童时代,在整个张家庄我最羡慕的就是张大荒家。在我的印象中,张大荒几乎很少下地,偶尔去一次,也只是象征性地劳作一下,大部分时间他都是躺在树荫下睡大觉。有几次与张大荒相遇,他咂着舌头对我父亲说:“四叔,让孩子歇会儿,那么拼命干吗?”

“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父亲书读得多,说话文绉绉的。

张大荒听不太懂,摇摇头,嘴里哼着小曲,慢悠悠地向家的方向走去。回家要穿过许多田地,每每遇到熟识的村民,张大荒就会停下脚步,与人家攀谈几句,张大荒的话语大多都含有奚落的意思,他总是跟村民们说,对自己好点,那么辛苦干什么。

听到张大荒的话,村民们都是笑而不语。张大荒自觉没趣,讪讪地离开。

质变离不开量变,张大荒因为懒惰造成的恶果也是在几年后才彻底体现出来的。经过几年的积累,大部分村民家里都堆满了粮食,粮食换的钱存了厚厚的一摞,唯有张大荒家,米缸里永远空空如也。三个儿子正值“半大小子,吃死老子”的年龄,张大荒家的日子变得捉襟见肘。

张大荒和父母关系不好,那个时候张大荒的父亲还健在,身体还算硬朗。张大荒向父母求救,他母亲不忍心,偷偷给张大荒一些粮食,他父亲拦着不让,对张大荒说:“我和你已经断绝父子关系,我的粮食凭什么给你。”

张大荒脸皮厚,舔着脸死赖着不走,他父亲气得胡子翘得老高,把拐杖用力地敲打在地上,发出“咚咚”的声响,良久,嘴里骂道:“你这个王八犊子,造孽啊!”

这个孽是张大荒自己造下的。张大荒二十岁那年,他父亲给他张罗了一门婚事,是老战友家的女儿。他父亲和这个战友是过命交情,两家在很小的时候就指腹为婚,只等孩子到了适婚年龄就操办婚事。

张大荒的父亲原以为可以为张大荒做主,他拍着胸脯对战友说,这事包在他身上。就在父亲找张大荒摊牌的时候,张大荒死活不同意。张大荒拒绝得很坚决,他告诉父亲,自己有相好的了。

张大荒的相好就是李金翠,李金翠家住邻村,至于她是怎样认识张大荒并和张大荒好上的,谁也不知道,张大荒和李金翠也不说。李金翠的父亲不同意这门婚事,可眼瞅着这门婚事将要黄掉的时候,李金翠和张大荒分别告诉了父母一个天大的消息:李金翠怀了张大荒的孩子。

未婚先孕,在当今是被理解、被接受的,但在那个时期的张家庄,比原子弹爆炸还震撼。张大荒这样做就是不孝,而李金翠如果不与张大荒结婚,这辈子的名声算是毁了。

张大荒的父亲被气病了,他没脸再见战友,觉得这一切都是张大荒造成的,他在病床上对张大荒说:“从此之后,我没你这个儿子。”

张大荒并没有认识到父亲说这话的严重性,以为正在气头上,等气消了,再说些好话,这件事情就过去了。但是张大荒没有想到,军人出身的父亲性格倔强,说一不二。这件事一旦发生就没有挽回的余地。就这样,张大荒结婚二十多年来,他父亲再也没让他踏过家门半步。

他父亲不认他这儿子,张大荒心里憋着劲儿,作为家族的长子,作为我们兄弟十一人的大哥,不管怎样,面子上的事情还是要做的。逢年过节,张大荒都会给父母带些吃的,他父亲当着张大荒的面把吃的扔出来,他母亲夹在中间,只有黯然流泪的份儿。于是后来,张大荒每次回家都是趁他父亲不在的时候。待他父亲回来问起东西哪里来的,他母亲撒谎,说女儿送的。他父亲心里明白,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李金翠对于张大荒的父母一点感情都没有。结婚时拦着,婚后一点都不帮衬,天底下有这样做父母的吗?李金翠想不开,仇恨的种子就是在那个时候种下的。李金翠教育孩子们,长大后不准孝顺爷爷奶奶。李金翠在张大荒面前直呼张大荒父母为“老不死的”,张大荒敢怒不敢言。

若不是家里实在过不下去,若不是李金翠逼得紧,张大荒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向父母开这个口的。张大荒虽然懒,但作为男人,多少还是有点血性和骨气的。

他父亲把张大荒骂了一通,骂过之后,吩咐他母亲为张大荒装了一袋玉米。张大荒把玉米扛在肩上,母亲送他出门的时候,小声对张大荒说:“不够了,再来家里。”

此后几年,张大荒一直被父母接济着,直到张大荒的父亲突然去世。父亲下地干活,突然脑溢血,栽倒在地,再也没有醒过来。张大荒的母亲哭天抢地,伤心过度也病倒了。张大荒料理了父亲的后事之后,想把母亲接过来,结果李金翠死活不同意。李金翠放出狠话,要是把老人接过来,她就离婚。张大荒怕把事情闹大,也只好作罢。即便这样,李金翠依旧不依不挠,他指挥张大荒把父母家的粮食大部分都弄到自己家来,只给张大荒母亲留了很少一部分。李金翠说,她年纪大了,吃不了多少东西,放在她那里,迟早坏掉。

虽然有父母的暂时接济,但张大荒家的日子依然十分艰苦。贫贱夫妻百事哀,日子不好过,李金翠天天和张大荒吵架,鸡毛蒜皮的事情也能吵上一天,有时吵得狠了,还动起手来。张大荒不敢还手,躲躲闪闪的,身上到处都是李金翠留下的抓痕。

这样的日子没人能过得下去,张大荒也不例外。我父亲和村里一些能干的手艺人组成了一个建筑施工队,因为要照顾家里,还有地理的庄稼,这个施工队只接本村或邻村的活儿。父亲是这个施工队的头头儿,在张大荒找上门,表明要加入这个施工队的时候,父亲心里一百个不愿意,但迫于亲情,勉强答应。父亲对张大荒提出条件,加入施工队可以,但是必须要踏实吃苦,绝对不能偷懒。

张大荒满口答应。就这样,在第二天早晨,张大荒就来我家里,搭乘父亲的三轮车向邻村工地出发了。时值初春,春寒料峭,三轮车四面透风,风吹过来,令人忍不住打起寒战。其他村民都穿了厚实的棉服,只有张大荒穿了单衣,风打在身上,瑟瑟发抖。

父亲毕竟是长辈,虽然看不惯张大荒的为人处世,但亲情还是要顾及的,父亲把大衣脱下来递给张大荒,张大荒稍作推辞便穿上。等到了工地,大家热火朝天地干起来,而张大荒,总是干一会儿就歇一会儿,他说第一次干,有些不适应,干几天就好了。

大家知道张大荒的本性,也不与他计较。吃午饭的时候,大家买了馒头和菜,父亲带了自家酿的枣酒,张大荒嘴馋,不一会儿工夫就喝了两杯,两杯下肚之后,张大荒就有些喝醉了,午休过后,别人都陆续起来干活儿,唯有张大荒躺在草垛里一睡就是整个下午。张大荒睡得非常香甜,时不时打着呼噜,弄得他人心烦意乱。

到了晚上下工,张大荒依然还在熟睡,父亲把张大荒叫醒,又好气又好笑,村民们埋怨张大荒,张大荒只是讪讪地笑,他说:“下次不会了,下次不会了。”

“你还想有下次?”父亲没好气儿地说。

听了父亲的话,张大荒慌了,用哀求的眼神看着父亲说:“四叔,让我再试试吧!”

父亲最终还是心软了,愤愤地说:“再给你一次机会,再这样下去,可别怪我六亲不认!”

接下来的几天,张大荒收敛了许多,虽然也偶尔偷懒,但不敢那么明显了。父亲的施工队是先干活儿,后结账,而且时常会被雇主欠账,工钱并不能准时结算。

父亲和其他村民熬得住,可张大荒却撑不下去了,工钱不结算,拿什么养家,他家里粮食不多,三个儿子还在上学,再这样下去,家里的人非饿死不可。

张大荒向父亲求助,父亲也没办法,只好先预支他部分工钱,暂时养家糊口。李金翠也急,日日夜夜和张大荒闹,闹得急了,张大荒索性赖在家里不上工了。

李金翠恨铁不成钢,在经过激烈的思想斗争之后,李金翠终于屈服了。

李金翠在村里口碑不好,可做饭是把好手,尤其是炸油条,外酥里内,金灿灿的油条着实吸引人,李金翠把炸油条家伙什儿找出来,把多年不骑的三轮车重新修整了下,她决定自己亲自出马,去卖油条。

这是不得已的办法,如果家里男人有本事,怎么会让自己的女人抛头露面。尤其是在张家庄那个封建、封闭的小村庄,女人的天职就是相夫教子,女人出来做事,家里男人是被戳脊梁骨的,整个家都抬不起头来。

李金翠顾不得那么多了,她一边收拾东西,眼泪一边滴滴答答地落下来。李金翠心里委屈,自从嫁给张大荒以来,从来没有掉过一滴泪,而这次,却实实在在地哭了一回。李金翠怪自己的命不好,嫁了个没本事的男人,但事已至此,也无可奈何。

张家庄的村民习惯早起,五点钟天蒙蒙亮,家家户户就开始生火做饭,七点多钟就已经收拾妥当外出下地了,所以李金翠的买卖只能在这个时间段进行,这就意味着,李金翠要更早起床。

卖油条的第一天早上,李金翠又哭了一回。早上三点多钟,李金翠起床准备。她起床的时候,摇醒了张大荒,说:“你再睡一会儿,然后起床给我打打下手。”

结果都一个多小时过去了,张大荒依然没有动静。李金翠强压着怒火到屋里一看,张大荒的鼾声打得正响,李金翠拿起床边的木棍,恨不得立刻把张大荒打醒,棍子打到半空中还是停住了,李金翠扔了棍子,眼泪就掉了下来。

好多年不做油条,加上天冷,火不好点着,折腾半天,好不容易一切收拾妥当,结果火候没掌握好,第一次炸油条就失败了,油条被炸糊了。李金翠心里着急,手里的动作就有些忙乱,结果被油花烫了一下。李金翠尖叫一声,把筷子扔在了地上。

李金翠太委屈了,想想自己不争气的老公,又想想自己过的苦日子,便没忍住,“哇”的一声大哭起来。李金翠的哭声惊醒了张大荒,他以为出了什么大事情,一骨碌从床上滚下来,撒丫子就往院子里跑。待弄清事情的缘由,张大荒懊悔不已,他对李金翠发誓,以后每天早起,帮李金翠炸油条。

因为跑得太急,张大荒忘记了穿衣服,只穿一条短裤在身上,待他神经放松下来,才觉得格外寒冷,他打着寒战,像秋天里的落叶。看着瑟瑟发抖的张大荒,李金翠的心软了,她说:“赶紧把衣服穿上。”

张大荒像是得到了特赦令,转身又跑到屋子里去。经过这么一折腾,时间过去了一大半,等李金翠推车出门的时候,钟表时针已经指向八点了。

八点的村里,冷冷清清的,偶尔有人出现,也是脚步匆匆。李金翠骑车转悠了一会儿,结果一根油条都没卖出去。李金翠心灰意冷地回到家,刚到家门口,张大荒就献着殷勤迎了上去。张大荒看李金翠脸色不好,心里已经全明白了,他说:“没事,中午和晚上我再出去卖一次。”

李金翠不理他,张大荒自讨没趣,背着手出门了。

中午和晚上,张大荒果然骑车出去叫卖了,油条已经变冷,贱卖也比浪费好。张家庄人爱图小便宜,没想到,一整车油条,不大工夫就被抢光了。张大荒骑着车,哼着歌往家走,脸上挂着兴奋的笑容。张大荒乐坏了,这下好了,再也不用为钱发愁了。

对于张大荒的成果,李金翠显然没有预料到,她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李金翠心里突然升起莫大的希望,这个家的好日子就要来临了。

此后几年,不管刮风下雨,李金翠都会准时出发。她骑着三轮车,车上装了满满的油条,一杆略显陈旧的秤被擦拭得油光锃亮。李金翠满脸笑容,逢人便热情地打招呼。村民们惊讶地发现,李金翠变了,变得和蔼可亲了。我也切身感受到了李金翠的变化,在路上遇到,李金翠会从车上跳下来,往我手里塞上几根油条。我不知道如何是好,手里拿着油条愣在原地,李金翠笑着招呼我:“快吃吧,还热乎呢。”

李金翠变了,至少变得吃苦耐劳。张大荒也变了,自从李金翠撑起这个家之后,张大荒变得更懒了,之前还会下地干活儿,偶尔会跟父亲的施工队外出几天,可现在,每天除了打麻将,就是哼着小曲在村里瞎转悠,偶尔喝得醉醺醺的,很晚才回来。

李金翠看在眼里恨在心里,对于张大荒的变化,李金翠并没有过多干涉,没日没夜的操劳,让李金翠苍老了许多。一有时间,李金翠就在补觉,严重的睡眠不足,让她没精力与张大荒计较。

2002年,张大荒家发生了一件大事,也是轰动全村的大事。那时,李金翠的油条生意已经做了六年。六年来,李金翠把全部希望都寄托到三个儿子身上,她时常对儿子们说,一定要争气,就是累死,也要供他们读书。

李金翠的辛苦,她的大儿子大龙全部看在眼里。张大荒是家族的长子,却没有长子的样子,没有给兄弟们做好榜样。大龙是小一辈人的老大,他发誓,一定不会像父亲那样,给家族丢脸。

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张大荒的懒惰和李金翠的付出,给大龙的学习带来莫大的刺激。张家庄村不太注重孩子们的教育,建村三百多年来,只出过几个大学生,之后,再也没有。

大龙要做大学生,大龙知道,要改变这个家庭的状况,读书是唯一出路,只有自己考上大学,父亲和母亲才不会被村里人耻笑,家里人才会抬起头来。

大龙的大学录取通知书邮寄到村里的时候,大龙正在和母亲一起走街串巷的卖油条。村里的信件都是由村大队收发,村会计会用村里大喇叭进行广播。大龙听得清楚,是自己没错,他飞快地向村大队跑去,等拿到信封的时候,大龙哭了。

信件是河北大学邮寄过来的,不用拆开就知道,大龙考上了河北大学。村会计见大龙愣在那里,手里拿着信封,眼泪滴滴答答往下流,村会计问:“怎么了?”

大龙没说话,他把手里的信递给村会计。

村会计疑惑地把信件拆开,只看一眼,便惊呼一声。信件上白纸黑字地写着,大龙被河北大学工商管理专业录取了。河北大学在河北是最好的大学,被河北大学录取,是村子里的荣耀。村会计一刻都没犹豫,立刻在大喇叭上把这个消息广播了出去。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李金翠正在给村民称油条,她的手一哆嗦,秤掉在地上,油条也掉了。据在场的村民后来描述,当时李金翠的眼睛直勾勾的,一会儿哭,一会儿笑,像是疯了。

大龙成了村里的名人,这是全村三百多年来少有的大学生,它的分量可想而知。村民们恨不得用八抬大轿抬着大龙游街。

其实最高兴的不是李金翠,不是大龙,而是张大荒。张大荒兴奋得几乎癫狂,父以子贵,大龙出息了,说明这个当父亲的不差,在村里,张大荒有足够的资本吹牛了,这下再也没有人敢瞧不起他了。

张大荒被幸福包裹着,全然忘记了五千多元的学费从哪里来。这些年,全家花销都是李金翠卖油条赚来的,自从李金翠做油条生意后,张大荒再也没有出去打工过,他甚至很少下地,地完全荒废掉了,野草都长到一人多高。

李金翠每个月只给张大荒少得可怜的烟钱,五千多,就是把他逼死也拿不出来。张大荒好面子,他怎么肯在儿子面前低头,张大荒说:“钱的事我想办法,你只管好好读书。”

大龙低着头不说话,李金翠起身到里屋,窸窸窣窣地翻东西。不一会儿,李金翠拿着一个布包走了出来。李金村把布包放在地上,慢慢地把它打开,布包里是一摞摞零钱,五毛一块不等。

李金翠把零钱一摞一摞拿出来说:“这些年卖油条的钱都在这里了。”

大龙依旧没有说话,张大荒两眼放光:“你竟然背着我藏了这么多钱?”

听了父亲的话,大龙突然气不打一处来,他猛然站起来,指着张大荒的鼻子说:“你闭嘴吧!”

张大荒没想到大龙会这样对自己,他愣了一下,随即扬手就给了大龙一巴掌。还没等大龙做出反应,李金翠就扑了上去,一边撕扯张大荒的衣服,一边疯狂地咒骂。

那是一场混乱的家庭斗争,相信很多村民都听到了李金翠凄厉的哭声。这场斗争最终以张大荒落败而收场,张大荒脸上、身上添了许多新伤,都是被李金翠抓的;李金翠也没好到哪里去,脸上挨了一巴掌,血丝顺着嘴角淌下来。

大学四年,大龙从来没有回过家,他甚至没给家里打过一个电话,写过一封信。村民们问张大荒,怎么没见大龙回来过?

张大荒讪讪地笑,搪塞说:“我怕耽误他学习,不让他回来。”

在大龙读大学一年级那年,张大荒的二儿子和小儿子就已经辍学了。两个儿子不是读书的料,张大荒安慰自己,家里有一个大学生就足够了,剩下的两个儿子随他们去吧。

二儿子去了镇上学厨师,小儿子则去了北京做保安。

大龙再次回张家庄已是四年后的夏天,和大龙一起回来的还有他的女朋友。大龙告诉母亲,他大学毕业了,要和女朋友去邯郸。

李金翠把大龙拉到一边说:“我们家已经很穷了,你不能再找穷人家的孩子做媳妇。”

大龙明白李金翠的意思,他点点头说:“妈,你放心,我懂。”

李金翠忽然笑了:“你从小到大你都是最懂事的。”

大龙只回来了几天就匆匆和女朋友去了邯郸,临走的时候,大龙对张大荒和李金翠说:“婚礼的事情不用家里操心,以后我会寄钱回来。”

大龙的婚礼是在邯郸办的,张大荒原本想在村里办一场,但大龙始终不让。张大荒有些气急败坏,他说:“婚礼必须要办一次,不然村里人笑话。”

大龙不理这些,他已经长大了,自己的事情自己做主。大龙说:“我的事不用你管。”大龙的语气很坚决,堵得张大荒半天说不上话来。

大龙果然每个月都往家里寄钱,起初是几百块,没过几个月就开始几千几千地往家里邮寄。就在大龙成家的第二个年头,他开着车回村里了,车里坐着他的妻子和新生的女儿。大龙发达了,在大龙面前,张大荒觉得自己更加底气不足了,低眉顺目的,像一条小哈巴狗,对于大龙的话,他开始变得言听计从。

张大荒家的日子开始好过起来,这是他做梦都没想到的。大龙每次寄钱回来,都是寄给李金翠,张大荒手里依然没钱。为了讨好李金翠,张大荒在李金翠面前变得更加唯唯诺诺,李金翠稍有不如意就拿张大荒出气。说来也怪,人倒霉的时候,喝凉水都塞牙;可是运气旺的时候,好事一桩接着一桩,挡都挡不住。

张大荒的二儿子和小儿子纷纷取了老婆,摇身一变,都成了有钱人。张大荒家在村子里的地位一下子上了好多个台阶。

张大荒突然觉得自己腰杆硬了,走起路来都虎虎生威的。之前,张大荒很少出门,他生怕别人笑话,这下不同了,他一刻都不愿意在家待着,他恨不得每一分一秒都扎在人堆里。有艳羡的村民讨好张大荒,张大荒开始变得飘飘然,于是,在2010年冬日的夜里,张大荒借着酒劲说出了“这年头,没钱能叫人吗”这样的豪言壮语。

这句话后来变成了全村人的口头禅,村民们教育孩子,要向张大荒的三个儿子看齐,好工作不如娶个好媳妇。

我也曾经被母亲这样教育过,但我相信,这并非母亲的本意,她是怕我过苦日子。

我已经许多年没有见到过张大荒的三个儿子了,听母亲说,他们过得越来也好。

我问张大荒的近况,母亲说张大荒得了糖尿病,每天要花很多钱治疗。

母亲最后说:“这人啊,各有各的命数,张大荒穷了一辈子,好日子怕是过不了喽。”

听了母亲的话,我突然想起2010年的冬天那个下着雪的夜晚。我仿佛看到张大荒在酒桌上微醺的样子,他举起酒杯,猛喝一口酒,眼睛眯成一条线,似笑非笑地说:“这年头,没钱能叫人吗?”

一句酒后吹牛的话,其实早已成了真

张学璞

常用笔名 夏刀刀、苏时,85后,狮子男

做过记者、编辑、某能源企业高管

业余喜爱舞文弄墨,善写小人物的悲喜故事

迄今为止发表各类文章五十余万字,入选多种选集

用一支笔,写你,写我,写人生百态

投稿邮箱:tougao@chengboo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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