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孟读诗：不如意事常八九，可与语人无二三

《别子才司令》

宋代：方岳

不如意事常八九，可与语人无二三。

自识荆门子才甫，梦驰铁马战城南。

注释：

语人：告诉别人。

识：结识，认识。

甫：古代对男子的美称。

铁马：指配有铁甲的战马。

城南：这里指战斗激烈的战场。

译文：

人生中经历的事情十件里有八九件都不如人意的，可与之倾吐心事的人连两三个都没有。

很幸运地在荆门结识了子才你这位良友，才能够在梦中尽情驰骋，仿佛于城南铁马奔驰。

作者简介：

方岳(1199～1262),南宋诗人、词人。字巨山，字元善，号秋崖，又号菊田。徽州祁门（今属安徽）人，一说台州宁海（今属浙江）人。绍定五年(1232)进士，授淮东安抚司干官。淳祐中，以工部郎官充任赵葵淮南幕中参议官。后调知南康军。后因触犯湖广总领贾似道，被移治邵武军。后知袁州，因得罪权贵丁大全，被弹劾罢官。后复被起用知抚州，又因与贾似道的旧嫌而取消任命。经明行修，隐居不仕，以诗名世。有《深雪偶谈》、《秋崖集》存世。

小孟读诗：

“痛苦如此持久，像蜗牛那样充满耐心地移动；快乐如此短暂，像兔子的尾巴掠过秋天的原野。”

第一次听到这几句话，是和朋友一起喝茶的时候。他感慨人生快乐短暂，理应珍惜。像朋友们这样可以一起悠闲的聊天喝茶的时光真的不多。

他告诉我说，这段话是前苏联有名的女狙击手柳德米拉·帕夫利琴科刻在自己墓碑上的一段文字。这位姑娘可了不得，曾经在战斗中一人就击毙了309名敌军，这些敌人中还有36位男狙击手。她真的可以称得上“巾帼不让须眉”。

可惜的是1942年，她不幸被德军炮弹炸伤，后来就离开了战场。虽然她一直渴望再次举起自己心爱的步枪去战斗，但出于对英雄的爱护，她以后再也没有参加过战斗。终年才58岁。

我们不知道这样的女英雄为什么会深记这样一句话，还会把她刻在墓碑上，她为什么会这样忧伤。

但也因此明白：

烦恼从来不管你是英雄还是凡人，它对待世人一样的公平。

这样忧伤的慨叹，到了我们的古诗里，就是方岳这样的句子：

“不如意事常八九，可与语人无二三。”

生而为人，只要你有思想，无论你是谁，不仅不开心的事要多，而且还很孤独，那些烦恼只能深藏，而不要指望着别人懂。如果憋不住对别人说了，除了是用自己的不开心让别人开心开心，就是你又凭空多了一样不如意——寂寞。

为了让自己活得开心点，我们一般都用一种心理暗示，不能改变的外界，那就改变自己，尽量去看淡那些不开心的事。这就衍生出一副傻乐呵的对联：

常思一二，不想八九。

据说此联为民国教育家于右任老先生所作。

方岳这首诗的前两句，最早应该出自于《晋书•羊祜传》羊祜说的那句话：“天下不如意,恒十居七八。”当年羊祜认为伐吴时机已到，上表建议伐吴，但是意见没有被采纳，他不免以此感叹当政者当断不断，错失良机。

后来这句话到了辛弃疾的词里就成了这样的句子：

叹人生、不如意事，十常八九。

不如意对于这位英雄词人来说，基本是人生的主要调子。自从渡江南来，他的梦想就越来越远，这也就难怪他这样苍凉悲感了。俯视世间，怅恨如山，即使“栏杆拍遍”，结果却只有一个——“无人会，登临意”。红巾翠袖再多，英雄泪难揾。

《醒世恒言》卷三十二，这句话就又发生了变化：“黄生盼望良久，不见了船，不觉堕泪。旁人问其缘故，黄生哽咽不能答一语。正是：不如意事常八九，可与人言无二三。”

后世我们再表述忧烦太多，快乐太少，常常就用冯梦龙的这两句话了。

这样的慨叹到了近代，在张爱玲的笔下就是幽幽的一声叹息：“生命是一袭华美的袍，爬满了蚤子。”这人生看似光鲜亮丽无限风光，实际上穿在身上多苦恼，只有穿在身上的人自己知道。

我忽然想起安徒生童话里的善良的小美人鱼，为了见到心爱的王子，她失去了美好的声音，这样的痛苦或许还可以忍受，但是书里讲，她的尾巴成了双脚之后，她每走一步路，都如同走在刀尖上。可是因为小王子喜欢，她还是会脸上带着笑翩翩起舞。

有时候不开心，就觉得这也是我们的人生，欢愉只有片刻，为了那一点快乐，我们可能就要忍受步步刀刺之痛。

在写这篇小短文之前，我一直对《红楼梦》里的一句话有个美丽的误会。在小说的第四十五回里，有一段这样的文字：

李纨笑道：“你们听听，我说了一句，他就疯了，说了两车的无赖泥腿市俗专会打细算盘分斤拨两的话出来。这东西亏他托生在诗书大宦名门之家做小姐，出了嫁又是这样，他还是这么着，若是生在贫寒小户人家，作个小子，还不知怎么下作贫嘴恶舌的呢！天下人都被你算计了去！昨儿还打平儿呢，亏你伸的出手来！那黄汤难道灌丧了狗肚子里去了？气的我只要给平儿打报不平儿。忖夺了半日，好容易‘狗长尾巴尖儿’的好日子，又怕老太太心里不受用，因此没来，究竟气还未平。你今儿又招我来了。给平儿拾鞋也不要，你们两个只该换一个过子才是。”

我一度把李纨敲打王熙凤这段话里的“狗长尾巴尖的好日子”，看成了“狗尾巴尖的好日子”。可是这两个“好日子”意思截然不同，前者是别人生日的意思，而后者虽然错，却可以更见好日子的短暂。以为曹公只是借此来说凤姐的风光不长久。当时却还疑惑怎么不是“兔子尾巴尖的好日子”呢？再重读的时候，才发现居然错了这么多年。

但是我却还是认为“尾巴尖的好日子”，无论是狗尾巴尖还是兔子尾巴尖，意蕴都要比单指生日要更深。好日子就是这样，因为太少，所以也太短。

或许“快乐”一词也是来于此。“乐”真的是太快了，总让我们还没有认真体察，它就只剩下了回味。

王羲之在《兰亭集序》里，慨叹“当其欣于所遇，快然自足，曾不知老之将至。……向之所欣，俯仰之间，已为陈迹……”其实说的也是这个道理。

面对这十之八九的苦难，十之二一的快乐，我们能怎么做？

似乎也就只能是“常思一二”这样的法子更有效。

所以我们更多的时候还是高声吟诵普希金的诗：

假如生活欺骗了你，

不要悲伤，不要心急！

忧郁的日子里须要镇静：

相信吧，快乐的日子将会来临！

至于后面的几句还是不要背了，怕背完了，你就又会哀叹不已。

无论怎样，我们还是都要贱嗖嗖地面对生活的狂虐。除了待她一如初恋，我们没有别的选择。

为了她“一二”的回眸，甘愿忍受她“八九”的拳打脚踢！这也算一种值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