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李山老师读《诗经》」22 贵族婚姻生活的败绩

贵族婚姻生活的败绩

撰文 | 李山 责编 | 冯李子

包括“婚礼”在内的西周礼乐文明是新文化，周人作为主宰了历史的人群，势必要推行自己的新文化。然而，那时候八方“风教”，统一的程度还远称不上高。在婚恋方面，在周人的礼乐之外，东西南北还有各种渊源古老的风俗。这些风俗，会影响封建到各地的周贵族。

这影响致命的一例，就发生在鲁国。进入春秋，鲁国的君主娶了齐国公主文姜为妻，多种历史文献记载，文姜未出嫁前与兄长齐襄公有染，最终在鲁桓公十八年访问齐国时，偕文姜前往，文姜与襄公兄妹“恋情”复发，被鲁桓公发现，齐襄公派大力士害死桓公。诗篇对此有表现，见于《齐风》，有《南山》《敝笱》《载驱》三篇，据历来传统的说法，就是讥讽襄公和文姜的“兄妹情”的。请看《南山》篇：

1

南山崔崔，雄狐绥绥。

南山：齐国山名。陈奂《传疏》：“即《孟子》之牛山。”一说，即泰山。崔崔：高大貌。雄狐：公狐。比喻齐君襄公。绥绥：毛茸茸的样子。

鲁道有荡，齐子由归。

鲁道：从齐国通往鲁国的大道。有荡：犹言荡荡，平坦貌。齐子：齐国之女公子，历来以为此齐子即指文姜，鲁桓公之妻，庄公之母。归：嫁人。

既曰归止，曷又怀止？

止：语尾助词。下文同。怀：思恋、贪恋。可能是指文姜，和齐襄公，讥讽其贪恋非分之情。

此章言齐侯之女由坦荡的大道嫁往鲁国。后两句，指责齐襄公与文姜贪恋私情。

2

葛屦五两，冠緌双止。

葛屦（jù）：麻布鞋。屦，鞋。鞋子因成双，故可以暗示夫妻。五：行列。此处五即伍。两：两两成双。记载诸侯或大夫迎接夫人时，要送给新人两双鞋子以及玉琮或干肉等礼品。

鲁道有荡，齐子庸止。

庸：行。

既曰庸止，曷又从止？

从：追求、周旋。

此章言襄公不该追逐文姜。

3

蓺麻如之何？衡从其亩。

蓺：艺，种植。衡从（zòng）：即横纵。

取妻如之何？必告父母。

既曰告止，曷又鞠止？

鞠（jū）：穷极，陷入难堪境地。

此章言合文姜的婚姻是合法的，以斥齐襄公为欲望而罔顾礼法。

4

析薪如之何？匪斧不克。

析薪：劈柴。以析薪喻婚姻，《诗》中数见。

取妻如之何？匪媒不得。

既曰得止，曷又极止？

极：极端、绝境，与“鞠”义同。

此章言文姜的婚姻是有媒妁之言的。陈继揆《读风臆补》：“全用诘问法，令其难以置对，的是妙文。”

通篇都是不屑、斥责之意。而文姜之事，《左传·桓公十八年》及《管子》《史记》均有记载。今人读到这样的事情，对此等兄妹之事或感诧异。实则在远古时代，兄妹成为夫妻也是可以的（按：近年学者研究春秋齐国器齐侯壶铭文，提出文姜与齐襄公可能为父女关系，引《礼记·檀弓》所载“或曰”齐襄公夫人为鲁庄公外祖母为证。果然如此，则又不在此论了）。传说中伏羲女娲是什么关系？不仅我国，在古代的埃及、希腊都有这样的情况。不仅是兄妹，还有的国家叔叔可以娶侄女。总之“同姓不婚”的原则，据记载是周人确立的。《太平御览》卷540引《礼外传》：“夏殷五世之后则通婚姻。周公制礼，百世不通，所以别禽兽也。”“百世不通”实即同姓绝不可通婚。夏、殷时期则尚未有此规矩，五世之后即可通婚。此外《公羊传》又说宋国人“三世内娶”，三世、五世，表明同姓男女隔几代就可以通婚则是明确的。

洹子孟姜壶（齐侯壶）全形拓

那么，齐国的情况又如何？《晏子春秋》《管子》《汉书》等文献都有齐桓公“淫女公子”的记载。这就是说，一方面是随西周建立新式婚俗的确立和倡导，一方面是一些地方旧风习尚的顽强延续。至春秋时期，婚姻文化上“礼”与“俗”的对峙，依然是颇为分明。所以，像齐襄公与文姜的“鸟兽行”，虽出乎肉欲，应该也有原始地域风俗的作用。然而，若说齐国人婚姻意识还完全笼罩在旧风俗观念之下，也是不对的。诗篇对齐襄公、文姜这对兄妹行径的不齿，表明周礼所规范的婚姻观念已经深入人心。就是说，诗人并没有因为齐国旧俗延续就原谅这对兄妹。诗篇本身实际“纠缠”着两种文化及文化意识，其中周文化的意识是十分明显的。

洹子孟姜壶（齐侯壶）全形拓

还有一点应该注意，诗篇若真与齐襄公、文姜之事有关，那么，诗篇斥责的锋芒也是有明显的偏重的。每章都出现的“既曰……曷又”的句子，很明显是斥责齐襄公做了合法婚姻之外的“第三者”，是他使得文姜陷入礼法的绝境。也就是说，诗人对文姜与齐襄公，还是区别对待的。诗篇各章的前四句，或述说，或讲理，末尾两句都用“既曰”“曷又”的诘问，情绪由委婉转为激切，是越说越气愤的笔法。

本文节选自《诗经应该这样读》

中华书局2019年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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栏目主持人 李山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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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编 李锦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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