姓氏萧的唯美句子
时间:2022-04-05 11:39 | 分类: 句子大全 | 作者:楠有青禾 | 评论: 次 | 点击: 次
姓氏萧的唯美句子
1. 好听好看的姓氏,类似顾、楼、萧之类的
赵 钱 孙 李 周 吴 郑 王 冯 陈 褚 卫 蒋 沈 韩 杨
朱 秦 尤 许 何 吕 施 张 孔 曹 严 华 金 魏 陶 姜
戚 谢 邹 喻 柏 水 窦 章 云 苏 潘 葛 奚 范 彭 郎
鲁 韦 昌 马 苗 凤 花 方 俞 任 袁 柳 酆 鲍 史 唐
费 廉 岑 薛 雷 贺 倪 汤 滕 殷 罗 毕 郝 邬 安 常
乐 于 时 傅 皮 卞 齐 康 伍 余 元 卜 顾 孟 平 黄
和 穆 萧 尹 姚 邵 湛 汪 祁 毛 禹 狄 米 贝 明 臧
计 伏 成 戴 谈 宋 茅 庞 熊 纪 舒 屈 项 祝 董 梁
杜 阮 蓝 闵 席 季 麻 强 贾 路 娄 危 江 童 颜 郭
梅 盛 林 刁 钟 徐 邱 骆 高 夏 蔡 田 樊 胡 凌 霍
虞 万 支 柯 昝 管 卢 莫 经 房 裘 缪 干 解 应 宗
丁 宣 贲 邓 郁 单 杭 洪 包 诸 左 石 崔 吉 钮 龚
程 嵇 邢 滑 裴 陆 荣 翁 荀 羊 於 惠 甄 曲 家 封
芮 羿 储 靳 汲 邴 糜 松 井 段 富 巫 乌 焦 巴 弓
牧 隗 山 谷 车 侯 宓 蓬 全 郗 班 仰 秋 仲 伊 宫
宁 仇 栾 暴 甘 钭 厉 戎 祖 武 符 刘 景 詹 束 龙
叶 幸 司 韶 郜 黎 蓟 薄 印 宿 白 怀 蒲 台 丛 鄂
索 咸 籍 赖 卓 蔺 屠 蒙 池 乔 阴 郁 胥 能 苍 双
闻 莘 党 翟 谭 贡 劳 逄 姬 申 扶 堵 冉 宰 郦 雍
却 璩 桑 桂 濮 牛 寿 通 边 扈 燕 冀 郏 浦 尚 农
温 别 庄 晏 柴 瞿 阎 充 慕 连 茹 习 宦 艾 鱼 容
向 古 易 慎 戈 廖 庚 终 暨 居 衡 步 都 耿 满 弘
匡 国 文 寇 广 禄 阙 东 殴 殳 沃 利 蔚 越 夔 隆
师 巩 厍 聂 晁 勾 敖 融 冷 訾 辛 阚 那 简 饶 空
曾 毋 沙 乜 养 鞠 须 丰 巢 关 蒯 相 查 后 荆 红
游 竺 权逯 盖益 桓 公 万俟 司马 上官 欧阳
夏侯 诸葛 闻人 东方 赫连 皇甫 尉迟 公羊
澹台 公冶 宗政 濮阳 淳于 单于 太叔 申屠
公孙 仲孙 轩辕 令狐 钟离 宇文 长孙 慕容
鲜于 闾丘 司徒 司空 亓官 司寇 仉 督 子车
颛孙 端木 巫马 公西 漆雕 乐正 壤驷 公良
拓跋 夹谷 宰父 谷粱 晋 楚 闫 法 汝 鄢 涂 钦
段干 百里 东郭 南门 呼延 归海 羊舌 微生
岳 帅 缑 亢 况 郈 有 琴 梁丘 左丘 东门 西门
商 牟 佘 佴 伯 赏 南宫 墨 哈 谯 笪 年 爱 阳 佟
2. 关于“宋”这个姓氏的唯美句子有哪些
“宋”这个姓氏的唯美句子:【宋】 我姓宋却送不走爱你的真心。
【曹】我姓曹却不能面朝你说爱你 。
【何】我姓何却如何都走不进你的心。
【易】我姓易却发现爱你不易。
【梁】我姓梁却能温暖你所有不安。
【陈】 我姓陈却沉不下爱你的心。
【熊】我姓熊而爱你的心波涛汹涌。
【汤】我姓汤却不会让你尝到苦的滋味。
【张】我姓张却长不出你爱的模样。
【钟】我姓钟却不能把爱你的时光调慢。
【黄】我姓黄却恍惚认为今天依旧你的模样。
3. 关于姓氏的句子
姓者,统其祖考之所自出;氏者,别其子孙之所自分;“姓氏者,标示家族血缘之符号也”。
《通志·氏族略》曰:三代(夏商周)以前,姓氏分而为二,男子称氏,妊人(女子)称姓。氏所以别贵贱,贵者有氏,贱者有名无氏。
姓所以别婚姻,故有同姓异姓庶姓之别。氏同姓不同者,婚姻可通;姓同氏不同者,婚姻不可通(天下同姓是一家,故而同姓不婚)。
三代之后,姓氏合而为一,皆所以别婚姻而以地望明贵贱。注“贵者有氏”:天子建德,因生以赐姓胙之土而命之氏(裂土封侯,如智姓),若夫保姓受氏,以守宗祊,世不绝祀,无国无之。
青衫竹簪,鲜衣怒马,回首相顾,唯余倾心
我喜欢上了一个暗卫,他叫小七。
据母亲回忆,在我七岁生辰那日,父亲送了我一批暗卫,清一水的黑袍加苗刀,就连头发都是清一色的黑色发带所束。
那日被父亲哄骗喝了点小酒,在一群人齐刷刷从房梁上跳下跪在我面前时,很不争气的吓尿了。
抱头鼠窜的我,一手抄起手中酒杯,直愣愣砸向一人,最后那人头上留下了道不深不浅的疤痕。
但因为我那母亲的脑子时好时坏,对于我被吓尿这件事情,始终保持怀疑的态度。
在我十七岁那年,我把小七睡了。
第二日,我美滋滋穿上衣服,想着给小七一个吻时,被长兄提刀架脖子扔祠堂里,抄了十遍《金刚经》,美其曰:
静心,灭欲。
并且在本世子毫不知情的情况下,迅速找了门亲事,传言对方身高八尺,虎背熊腰,我寻思着,长兄该不会给我找了个山海经里头的妖怪吧。
但,我是名男子。
被困在祠堂里,扳指头数日子,已经过去大半个月了。
按理讲,这好南风的事,虽说上不了台面,可凭我那臭名远扬的名声,应该不至于此。
对着房梁上轻吹口哨,一个怀抱本子的男子探出头来。
"主子,你就饶了我吧,小七没事,在外头当值呢。"
"小六,你使个法子,让我出去。"
那名唤小六的男子是我另一暗卫,平生所愿就是攒够老婆本,娶个漂亮媳妇,可惜都已经二十岁了,连个女人手都没摸过。
我清清嗓子,"三十两,干不干!"
我看到小六眼中突然亮起的火花,迅速翻开怀里本子,在上头画了笔什么,随后跳了下来,用只有我们俩才能听到声音狡黠的说
"成交!"
换上小六的衣服,我心里头甚是不平,那该死的小六最爱趁火打劫,从我这哄骗去的银两不知有多少,都够开个迎春阁了吧。
最后一脚蹬入长靴,眼看着天色渐晚,乘外头换班之际,麻溜翻墙出去。
我心里头还想着被我睡了的小七呢,也不知道他屁股疼不疼,小六说他在当值,也不知道是在长兄那,还是父亲那。
我藏在一棵隐秘的大树上,揉着脚,躲过刚刚巡逻的一批家丁。
不能怪我,最近在祠堂吃的太好,身形是胖了不少,连带着轻功也退步不少。
此时我已经蹲坐在长兄房外的枣子树上,七月流火,秋老虎来的厉害,我热的不行,小六身形太小,这衣服穿在我身上,忒紧了,勒的我心慌。
眯眼数了数长兄外头的侍卫,忽而眼前一亮,找到了我心上人。
长兄书房的灯还亮着,隐约可见晃动的身影,从这棵树到目的地,估摸也有好几百米,以我这烂的扶不上墙的武功,我决定,还是等长兄睡了再说。
看见了小七,树上的蚊子它也不吵了,似乎连空气也不热了,我单手扶着树枝,压伸脖子,细细描绘日思夜想的人儿。
大家都说,暗卫长的都一样,你怎么就能瞧出个别不同呢。
我打心底觉得他们在讲屁话,衣服一样,但身形不一样啊,小七宽肩细腰,走起路来总是带着一股欢快的步子,后头的长发也跟着一跳一跳,在黑夜里,就如同精灵般。
还有那双猫着绿光的眼睛,我曾问过小七,他真是个汉人吗?为何瞳孔颜色有些不太一样。
他就低眉折腰,跪在我面前说"主子,小七从小就养在亲王身边,并无父母。"
他那时跪着,衣服下的肩胛微微耸动,我已经记不清自己说了什么,满脑子只有那双摄人心魂的眸子了。
………………
………………
直至深更半夜,墙头那边的打更人敲着锣走过了三遍,长兄房间里的灯才堪堪消失。
小七的身影也泯灭在黑暗之中。我跳下枣树,拍拍衣上灰尘,大摇大摆的走了进去。
从身边走过的侍卫大都认识我,对于我这种恶劣行为,很明智的选择睁只眼闭只眼,只要不被长兄抓住,就是放把火把这院子都烧了,也没人管得住。
对于他们这种行为,我表示非常满意。
"阿宝,你要去哪。"
我正离小七只有不到百米距离,身后头就传来一句严肃地呵斥。
糟了,没被长兄逮到,却遇上自个父亲。
转身,低头,跪下,一系列动作,一气呵成。
在父亲责怪尚未出口之前,以迅雷之势,脱口而出,
"父亲,我错了,我不该未娶小七过门就强行霸王硬上弓,我这就下聘,八抬大轿把小七风风光光迎娶过门!"
父亲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红,而后铁青。
这不能怪我,后头小七正看着呢。
半晌,父亲从嘴里吐出一字。
"滚。"
"好嘞。"
我麻溜滚向一侧,又麻溜提衣赶上正在前头的小七,丝毫不理会父亲眼中的闪烁。
我赶上了小七,高大的身躯下,是一张坚毅的脸庞,小七比我还高些,我垫着脚才勉强与他齐平。
不过,我不着急,我才十七岁,长个子的时候还没过去呢。
小七脸色看样子也没比我父亲好到哪去,他抓住我的手腕,一个闪身,将我拖进房间内。
我对此表示跃跃欲试,毕竟食之髓味嘛,年轻气盛,我懂我懂。
皎洁的月光透过纸糊的窗户洒在小七睫毛上,他眼中的幽暗点缀绿光,与蹙着的眉毛一起映入我的眼帘。
"小七我来找你啦。"
我伸手抱住眼前人,淡淡的清香缠绕在我的鼻尖,像烈日下的金黄麦子,又像夜色中藏匿于荷叶下的荷花。
小七的眉头越发紧促,良久,嘶哑的声音才沿着清香一同钻入我的耳畔,
"主子,请自重。"
如同跌进泥中的落魄书生失去了他魂牵梦萦的妖精,他的话语像刹那间的雷电噼里啪啦一顿全都打在了我的心上。
我维持笑容,傻傻的问道
"小七,你傻了?我是阿宝啊。"
"世子,自重。"
多久没听过有人叫我世子了,或许得有三年了吧,自被长兄和父亲禁了足,我便再没出去过。
我有些疑惑,连说出的话也打着颤,
"小七,我是不是弄疼你,你就生气了。"
听到这句话,小七脸上闪过阴郁,他的手紧紧掐住我的脖子,或因为长期练武,他手中的茧子摩擦的我生疼。
"世子,不是每个人都好南风。"
………………
(据说双击有惊喜哦~(◔◡◔))
我抬头,定眼压向小七,试图从他那双眼睛中窥出一丝裂缝,有懊悔,有怜惜,有怨恨,唯独没有爱意。
可我不在乎,将怜惜当做怜爱,把怨恨化成欲拒还迎。
看,小七只不过是害羞。
我握住小七的手腕,一点一点爬上他的手臂,冰凉的触感自指尖散开,我犹如一头孤狼,张开自己的利牙,慢慢将小七拆骨入腹。
"我不在乎的。"
我再次强调:"我不在乎的。"
"你知道的,小七,三年前我是这样,三年后我还是这样。"
三年前,我还只有十四岁。
坊间流传过一句歌谣:皇城底下,沈家子弟,骄奢淫逸。
沈家子弟,正是区区不才。
长兄与父亲戎马一生,在边疆好不容易攒下的名誉与清白,被我一人在京城嚯嚯挥霍,如今或许还剩个底裤吧。
小六曾暗骂过我,说我以一己之力败坏沈家家风。
这让我觉得他脑袋果然不太不好使,连其中关窍都看不懂,啧啧啧,果然头发长见识短。
因为长兄与父亲是愿意看到我这样。
当初,官家病弱,膝下无子,其弟楚王-萧鼎在朝中呼声又高,隐约有取而代之之势。
而我父亲,朝中唯一异姓王,从军三十余年,几乎无一败记,冠之"不败战神",民间呼声几乎高过当今圣上。
长兄自幼被送入宫中,作为官家伴读,两人感情笃定。
十八岁那年送去从军,不过短短五年,从一名无名小卒一跃而成边防军副将。
沈家,当即成为众矢之的。
沈家二子无论是从军亦或是入朝为官,都免不了有窥视皇权的嫌疑。
索性反其道而行,出个混世魔王,抵了那三十余年的军功。
我那时吃喝嫖赌样样精通,哦不,嫖不算,虽说家中有意纵容,但若未曾婚娶便有了外室,是父亲所不能容忍的事情。
于是我当初少年时期的一腔热血都洒在了斗狗身上。
这斗狗就和斗鸡,斗蛐蛐样。画一场地,放两只狗进去,看着他们互相撕咬,着实有趣。
那时与我相好的还有林三。林家第三子。
北有沈二,南有林三。
这话到现在都还广为流传,可知那林三也不是个什么好鸟。
我与林三在城郊外偷偷攒了块地皮,在上头建了个别院,专门用来养狗。
当时我最钟爱"将军",通体漆黑,双目炯炯有神,身形足足三尺多长,一跃而起,比我人还大。
每次我跑去看他,它都摇着尾巴,雄赳赳气昂昂的跑向我,再一下扑倒我,用它粗糙的舌头舔弄我的脸颊。
那时林三有条狗,叫"瘪三。"
抱起来还没五岁小孩大,棕黄色的毛发让人觉得这狗是不是没吃饱,饿的傻啦吧唧了。
我当初听着名字,就感觉和他人一样,小瘪三,整啥啥不行,背地里尽会使坏。
林三听后,与我打了一架,说我不懂他,贱名才好养,不行我与他斗斗,说完还朝"将军"的面上吐口口水。
这能忍?对家都找上门往我头上撒尿了,说一不二,当即摆开场地,斗了起来。
起先,当然是"将军"更甚一筹,"将军"咬住"瘪三"的脖子,一脚摁住它的身体,在地上脱出长长的痕迹。
这场景还不如我之前与他人斗狗呢,果然不行。
不过这话我没说出口,怕伤了林三那弱小的自尊,到时候他大哭一场,我回去又得挨板子。
我打了打哈欠,百无聊赖捡起桌上瓜子,有一搭没一搭的开始磕。
忽而眼前一闪,那条土狗在"将军"炫耀般拖住他走过我面前时,突然爆发,锋利的爪牙划过将军面庞,带起一串子血珠。
将军受疼不住,当下松了口,那土狗趁机一跃而起,扑向将军,裂开嘴角,锋利的牙齿贯穿将军脖子,喷射的血液自我眼前洒向桌角,温热的空气吹过,带来潮湿的铁锈味。
当将军再也不能动了,土狗才松了牙齿,那双幽暗的眼睛就这样赤裸裸看向我。
不得不说,在那一刻,我觉得我被一条土狗藐视了。
我忍不住拍手叫好,吐掉嘴里瓜子壳,唤来下人赏了这土狗三十两银子外加一顿狗肉。
林三骂我变态,竟喜欢看同类相食,提起我赏的三十两银子,骂骂咧咧带着瘪三走了。
那土狗被抱在林三怀里,直愣愣盯着我,嘴角溢出的血液还在流动,啪嗒啪嗒滴落在地上,扬起一番沙尘。
我想,那土狗迟早有一日会进我家院子。
…………
…………
机会很快来临,时年春节,长兄父亲自边疆回朝述职,两人与官家彻谈深谈,临近晨初,父亲一人先行回府。
那日,官家并未上朝。
长兄与官家之间的感情,之前隐约已有些许谣言。
到底楚王沉不住气,对长兄开始了攻击。
谣言四起,以祭酒为首的一众学子怒骂长兄不知廉耻,并以祸国妲己之名冠在长兄身上。
可怜长兄堂堂一表人才,竟被耻笑成女子。
其中学子中,有一人,名林彦,文采极好,颇有威望,为祭酒的得意门生。
他写下一篇文章,名为《论沈野》,洋洋洒洒三千字,从长兄意图勾引官家到祸害天家子嗣,言之凿凿,通篇读下,一气呵成。
连我读了,都觉这沈野当真该死。
不过沈野是我长兄,即使他祸害天家子嗣,也轮不到外人说到。
窗外满天雪絮,十四岁的我放下茶盏,起身要来一匹骏马,前些日子邀请林三到酒楼一叙,算算日子,此时也该去看看他了。
还有林三家的土狗,我来了。
……(六级使我痛不欲生,所以我决定滚过来码字)
打今儿起的早,接过小七手中的马鞭,出了侧门,骑着马摇摇晃晃赶往酒楼。街两旁上的雪还未清理,我的马踏在上头,留下一串痕迹,而后消失在街的尽头。
大冷天的,被风一个激灵,还在打瞌睡的我顿时起了精神,好不容易到了酒楼,这门竟还未开,就着酒楼对面的一家摊子,休息下来。
"小七,你跟着我几年了?"
我拍拍刚刚沾上雪的衣襟,对小七问道。
"回主子,有七年了。"
"嘿,都七年了,都说七年之痒,小七你可有厌烦我啊?"
"主子说笑,这词不是这么用的。"
我不怀好意地笑了笑,故作惊讶,"那小七,你说这词应该怎么用?"
彼时的我并未对小七有什么男女之情,只当随意找人消遣一番,果不其然,小七被冻的发白的耳朵渐渐爬满艳色,支支吾吾半响,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哎,小七,这词合该这么用,你记住了!"
我发出短促的笑声,小七怕我冷着,支人送来碗热茶。那茶冒着白气,遮挡住小七脸颊上的绯红,隐约的迷雾之中,唯于那双眼睛亮着光,痴痴看向我。
再次见到林三,那小瘪三竟瘦了不少,干柴的胳膊肘细的和我手中的筷子似的,那时常挂着笑容的脸上如今也是眉头紧锁。
这就让我很不开心了,那土狗都还没到手,这小瘪三就和死了老婆死的。
"林三,你干嘛呢,哭丧着脸,给谁看?"
林三没说话,看向我的眼睛倒是似有躲闪。
"怎么,干了什么缺德事?"
我夹起桌上一块肉片,稳稳落入他的碗中。
林三似乎更紧张了。
"沈二……,对不起……"
也不知道这人憋了多久,到头来只从牙缝里挤出叁字。
我晓得,林彦是他兄长,他心中对我,是有愧的。可我就想装作并不之情,睁大眼睛 一脸茫然,而后痛心疾首扶胸做叹,
"林三,莫不是你背着我在外头有了姘头,现如今你要弃我而去,与那妖精双宿双飞?逍遥快活?"
说完,我掩面而泣,好吧,是我忍不住想笑,用衣袖遮住咧着的嘴角。
林三顿时脸面涨红,也知我在戏弄他,当下又气又恼,夹住我刚刚递过去的肉片,大口吞下。
"好了,好了,我知道的林三,那事与你无关,长兄们的事情自是他们自己解决,我们照样玩耍,起不快活?"
我哄骗林三喝下几盅酒,见他有些醉意上头,敲着筷子有些叹息道
"可是啊,林三,哥哥心里头到底有些不太舒爽,这可怎么办啊?"
林三立马放下手中筷子,大着舌头,有点语无伦次,"哥哥说怎么办?"
"不如,你那土狗借我使几天?"
词用的巧,林三不曾有疑,拍拍胸脯连声称好。
当林三仆从扶着我进入他的马车时,我想,那土狗离我不远了。
林三与我相似,上头有着两个哥哥,较为出名的便是那林彦。
腊月二十七,朝中此时也已放假,林彦自是留在家中,侍奉年迈的母亲。
我踏入林三家门时,借机支走小七,那醉醺醺的模样也自奴仆离开后褪去。
"沈二,看弟弟对你好不好?这狗就在那院子里头,你爱……就拿去!弟弟我舍得!"
林三明显架不住几盅酒熏陶,早已滚上床,胡言胡语。
"哎,林三,你那哥哥平日里头都在干些什么?"
"哥哥?"
林三脑仁发疼,扶住额头,用力晃了晃,喃喃自语,"长兄吗?我今晚还未请安,沈二,快扶我见长兄。"
馅饼砸下来的时候,我还觉得有些飘飘然,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
第一次见到林彦,他正坐在木椅之上,微微倾斜,眯眼瞧着桌子,手中笔杆不时划动,半隐的面孔藏在黄晕的油灯之下,苍白的额头下鼻尖略微耸动,手腕细细,摩擦着纸张,我看着这幅场景,微微长叹一声。
我推开房门,发出沉闷的声响,林彦未抬头,搁下笔抚摸桌上纸,淡淡道"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我没说话,径直走向他,步伐轻快,就着他眼前拉开椅子坐下去。
因着刚刚动静,林彦的白袍上沾染些墨汁,很快沁开,晕成一团。
"林大人,别来无恙啊。"
林彦只是眼中闪过微微惊讶,转瞬消失,他两手抚上衣襟,不动声色:怎么,沈野已经沦落到需要他弟弟过来了吗?
我不急不缓,眼前的林彦早成了我盘中餐,腹中食,一脚抬上桌角:林大人不奇怪自家弟弟现如今身在何处吗?
我仔细观察林彦表情,不容错过任何细节,他眉间紧促,呼吸声从浅浅成了深沉,攥紧的衣襟满是褶皱,良久,长吁一声:你想要什么。
我知道,我赢了。
那晚之后,有谣言传出,林彦原和沈家二子有染,沈二风流倜傥,对人均是露水情缘,林彦怀恨在心,满腔怒火尽数洒到沈野身上。那篇文章里头弯弯绕绕自是不破自攻。
我那时跪坐在祠堂之下,脸颊通红,热辣辣的痛感弥漫全身,父亲背对着我,血液悉数浸染在他的马鞭之中。
"你可知错?"
父亲的鞭子这下抽在背上,我禁不住倒下,又被两边下人架起。
"我说过,你在外头野,可以,但嫖是万万碰不得,你现在翅膀硬了,你不仅嫖,你还嫖上了学生,你倒是会玩啊。"
我苦笑着,伸出手牵住父亲衣角,"我若说我没有,父亲信不信?"
回应我的是又一鞭子,这次抽到脖子,呼啸声擦耳边而过,我下意识捂住脸,我可就剩这张脸精贵了。
"早些时候,有人看着你醉醺醺走进林家大门,怎么,你那腿是长人林彦身上了?"
为了防止父亲真就打死我,在下一鞭来临之际,我索性闭眼装死,不过或是几日未进水米,当真晕了过去。
我那时做了个梦,梦中光怪陆离,林三掐住我脖子问我,为何要害他,他哥哥因为此事,仕途算是彻底断了。
我又梦到长兄与父亲手持戒尺,一人一边,狠狠打向我的手掌,呵斥着说我小小年纪,五毒俱全。可他们却在我未解释之前,突然被熊熊大火围绕,转眼远离我而去,我哭喊着,跑去追他们,眼看着要抓住他们时,一脚跌落入了悬崖。
漆黑一片,我什么也瞧不清,冰凉刺骨的寒意随着脚底直冲头皮,我大声叫唤他们名字,回答我的是从另一边传来的自己声音。
最后,我抬头,只有一双幽绿瞳孔看向我。
(我更新随缘吧?各位不会介意吧?么么哒~应该是会蛮长的,大概5万字左右,虽然觉得没人看,但不会放弃!毕竟这是唯一一本我有大纲的文了。)
这双瞳孔与现实交织,重叠在我的眼里,小七愤恨的眼中中闪着火焰,那一撮似要将我烧的精光,定要我挫骨扬灰才愿熄灭。
“小七,时候不早了,早先歇息吧。”
我愿意强迫,但我更愿意慢慢将这独狼抹了爪牙,消了意气,最后心甘情愿被我囚禁。
耳边蝉鸣作响,我出别院,不知不觉中走向后院,一丝若有若儿的焚香缠绕鼻尖,后院的窗户依稀透出点光,里头隐约有人诵经,我笑了笑,踏月而进。
母亲微微佝偻着身子,外衣随意披散在肩边,一袭长发就那样懒懒散在后头,手中纂着一串红玉佛珠,那红玉在黄昏的油灯下,泛着光。似一尊观音静静矗立。
“母亲。”
我轻声呼唤,唯恐惊了观音。
母亲身姿向后仰了点,良久才转过头来看我,浑浊的眼中满是疑惑,我松了口气,快步跑向母亲,亲昵的扑进她的怀里,这时候可不多,母亲清醒时,可绝不许我靠近的。
“阿宝。”
“在的,阿....,母亲”
喉咙像是被无形的力量掐住,我的那句阿娘终究叫不出口,我知道,母亲的那句阿宝也不是在唤我,是在唤她那尚未出世的孩儿。
她生我时难产,自小对我的厌恶之情一直表露于面,我只能在她神志不清之时,与幼童般躲进她的怀抱。
“母亲,孩儿要娶亲了,他待孩儿很好,长相你瞧了,也定是喜欢的,只是他现在与孩儿在置气,我下次带他来见你。”
母亲并不说话,支出一手轻柔的抚摸着我头顶,脸庞上是我梦寐以求的慈怀,我继续往怀里钻了些,温柔的暖意包裹着我,驱散了一身的寒意。
“母亲,我全身上下到底是脏了,只剩下心间上独独一份还算干净的感情,也不知你儿媳妇愿不愿收了,我瞧着,若他知我情谊,定也愿与我共白头吧。”
长长吐出口气,门被人推开,脚步声愈来愈近,我知道,该是要离开母亲了。
“小主子,你还是回吧,夫人若是醒来,怕伤了你。”
老嬷嬷迈着年迈的步伐站在我的后头,踌躇不至,不用回头看,也知嬷嬷此时面色苍白,这后院毕竟是小世子的禁地啊。
我爬在母亲耳畔,想告诉她,他的小儿子不会带走她的命,不会给家里带来厄运,所以,母亲啊,你能不能瞧瞧自己的小儿子,他就在你身边啊。
可最后还是尽数吞入腹中,未说出口话如烈酒,灼烧我的喉咙,炽热的滚进我肚子,于口中留下一地苦涩。
近日官家身体似有转好的迹象,礼部那边便拟恢复好几年未曾举办的秋猎,以此庆贺。
长兄关了我三年,这嫖学生的罪合该淡了。
果不其然,次日,长兄唤我进了书房。
长兄常年征战,他此时背对着我,仔细观察着年前官家赐给他的画,泼墨的画上被人精巧的画入微风,画正中央,唯有一渔夫身披蓑衣,静静垂钓。
我也只敢在这时打眼看他。坚实的臂膀被包裹在衣内,顺着衣褶,腰被带子紧紧束缚,勒出的身影却那样的挺拔。
我向他施礼,张口道“长兄,阿宝来了。”
长兄转身,手背在身后,我听到他向前的步伐,可我不敢抬头,他无形中的压迫感在好长一段时间一直是我的梦魇。
“阿宝,秋猎在十五日后举行,你也跟着一起去吧。”
我犹豫不决,盯着脚下,终是下定决心,抬头直视长兄,一把抓住他离去的衣袖,
”长兄,你们是不是......"
"不是!”
我话未完,便被一声呵斥打断,长兄眉头紧锁,脸色微怒,
“你又从哪听到什么,我告诉过你,你心思该放在读书上,别听风就是雨!这嘴碎的奴才!”
他越是生气,我便越发确定,长兄是要与楚王开最后一战了。
我不知道官家诺了长兄什么,让他拿着全府性命,拿着沈家百年来的信誉,去以卵击石。
“长兄,官家活不久了!能即位的只有楚王!你为何,为何....,你想自立为王不可?父亲绝不同意的!"
我靠向长兄,一把拽住长兄的衣领,好能够与他平视,
”沈野,你知道的,官家的病治不好,这秋猎不过是回光返照,父亲愚忠,他是要誓死守护圣上至死,可你呢?沈野你想想这家,想想母亲,还有那百里之外的十万北军,这皇帝再怎么换,左右不过都姓萧,你又是为什么!“
我一口说出心中所想,可长兄并不挣扎,他的衣领依旧死死攥在我的手里,他瞳孔微微紧缩,只是脸色愈发苍白,我与他隔的那样近,近到他全身的颤抖也未曾逃过我的眼。
他的呼吸变得沉重,扣于我肩上的手加大了气力,我承受不住,吐出一句呻吟,他生气了,长兄生气了。
“沈明,你太让我失望了。”
我以为他会与我长篇阔论一番,可他最后,只是垂下手臂,不再看我,说我令他失望了。
准备了三年的拳头全数打在了棉花上,我自以为是的聪明被长兄轻易识破,他眼中的光一点一点熄灭,他沉声重复,
“沈明,你不该这样。”
我不该这样?那我应是如何?我松了他的衣领,跌跌撞撞跑了出房间,不注意,一脚摔在了门槛上,磕破的头皮瞬间血如雨下,可我感受不到痛了,沈家二子应该如何?
与沈野一般驰骋沙场吗?可这大门是沈野亲手关的,他把我锁在了府中,令我逃脱不得。就连这书,也是他一并烧的。
到现在,他却怪我?
恍惚之间,我想,我是恨父亲与兄长的。我也曾与坊间儿郎一般,与城墙之上高歌,愿成了北军中的一员,斩敌首级,护这身后的千千万万百姓。
这秋猎我终是没去成。长兄再次软禁了我,他令我不得踏出房门。我身边的暗卫悉数离去,堪留小七一人与我大眼对小眼。
那一天来临了,淅淅沥沥的小雨自夜中再未停过,好不容易等到了鸡鸣,我收拾一番,穿上我最爱的衣袍。
我问小七好不好看。
小七并未正眼瞧我,低头抱拳,回道:王爷召小世子。
那日之后,小七再未唤我阿宝,也再没了主子。
但我并不伤心,我知晓,这战,沈家必输无疑,百年之后,或许在史书上留下几句美名罢了。
我笑着见了父亲,或是计划吃紧,父亲两鬓也有了白发,他一直雄厚的肩膀现如今也有了颓废的迹象。原来,父亲也老了,和着沈家一样了,老了。
“阿宝,你身子如今不好,还是呆在家中吧。”
父亲粗糙的手掌就放在我的肩边,但我觉得窗外的寒气缠绕在我周围,就连父亲也驱散不了。
我受不住,还是哭了。
眼泪顺着两颊钻入嘴角时,苦涩如酒般浓厚,我哭着叫父亲,我想叫他爹,想和平常百姓般,让他抱抱我,他的小儿子不如长子勇敢,不如长子智谋,亦不如长子省心,但他小儿子对他的敬爱之心亦不输这世界任何一人。
父亲最终是弃我而去,独留一袭背影消失在烟云之中。
我在十七岁那年知晓,原来找一爱自己之人竟是如此的困难。
楚王意图谋反,秦王率两千禁军抵御楚王两万军队,楚王于战乱时被人一箭射杀,余党溃不成军,不战而败。
秦王也因受伤过重,三日后,不治而亡。
官家此时性命危在旦夕,在最后,宣布即位其弟--萧明。
这萧明便是一箭射杀楚王之人,亦是上皇散落在外的儿子,几十年前意外被秦王所救,碍于楚王势力,自此养于秦王府,韬光养晦。
不久,官家仙逝,秦王长子随之而去。
众人皆叹秦王长子重情重义,可只有我知道,我那还只有二十五岁的长兄,是一杯毒酒下肚,吐血身亡的。
我那日被人压着进入宫内,红墙黑瓦,众人皆是形色匆匆,我的脚步跟着前面的小黄门,我想问他,我的父亲,我的长兄是否安康,楚王余孽是否清除。
那小黄门最后停留在一破烂的宫殿门前,杂草吞噬了原本朱红大门,隔着一墙,里头却寂静如夜。
我颤抖地想推开那扇门,那门在我未碰之前,倒是自己开了。
小七身着华服,头戴冠帽,定眼看我。
那刻,我突然想放声大笑,身边人原是没一人可信。
天家半塌在床帷之上,面色如土,原本一双尖锐的眼神此时也卸下盔甲,露出脆弱的一面。
他动了动手,意图召我过去,我半跪着,一步一步靠近他。
"圣上……,民沈明拜叩。"
我不敢发出太大声响,怕惊了天家,他一命呜呼,我倒成了这千古罪人。
"你过来吧。"
天家的声音嘶哑而坚韧,我偷偷观察四周,却始终不见父兄。
"你……,沈野在后面,你且去瞧瞧他吧。"
再次见到长兄,我从未想过是如此场景。
他静静躺在四方棺材之内,盔甲紧贴皮肤,面容是如此安逸。若没了他胸前的大片血渍,我会觉得他只不过是睡着了,等他醒了,自会带我回去的。
去那边疆,去那有父亲,母亲的地方,他教我骑马,他的手会搭在我的弓箭之上,不厌其烦地告诉我:阿宝,手抬高点。
那闪着寒光的盔甲被血迹所掩盖,衬着长兄愈发苍白的面容,脸上的血色悉数褪去,独留嘴角边依稀还有些血痕,我从袖中掏出白帕,想给他擦擦。
擦完,长兄我们就回家。
天家的手在这时,拿住了我。
"沈明,你不该碰他。"
我自幼胆子不大,对于皇家,更是害怕,母亲说过,那偌大的皇宫是个吃人的地方,有些人进去了,便再也没能回来。
现在,我信了,我的父兄进了这牢笼,就连尸骨也不属于我了。
但我此时并不害怕了,左右不过一死,我转过头,正巧与天家齐平,朝着他,我对他啐了一口。
他并未躲闪,从我口中吐出的血迹全都喷在了脸上。
赚了,赚了,长这么大,有谁敢在天家面前如此放肆,到了阴间,这事我能吹上一辈子。
转眼又想,不知阴间能否还有一辈子。
"圣上好痴情,对我长兄如此珍视,那我该问问,我长兄是死在谁的手里!"
官家并未瞧我,他慢慢爬进那璀璨华丽的棺材,紧紧依偎在我长兄身边,伸手扶住长兄的脸,轻轻碰了下,转眼吻了上去。
我从未觉得两名男子之间的情谊竟会如此恶心。
我听到管家喃喃自语道"阿野,你如今见了人,便只能在心头里想我了,他死不了,我告诉阿弟,留了一命,这沈家千秋万代都是忠贞之后。"
"阿野,你别怪我,那地狱太冷,我一人害怕,你说过,无论我去哪,你都会陪我。"
"阿野,我们合葬,以后再也不分开了。"
后面的话我不想再听,跑了出去。
这宫殿似是破败已久,墙头的草估摸着都有三尺高,外头雨已经停了,许久不见的月亮自云中蹿出,皎洁的月光亮堂堂照在殿内,满池的荷叶与月中摇摆,枯黄的叶子大多漂浮在池水之中,发出令人作呕的恶臭味。
有人靠近我身边,我也不想管了,合着一脚把我踹进这湖里算了,淹死也好,臭死也罢,总被人恶心死好。
"小世子。"
小七的声音兀自响起,我薅了把头发,跪了下去。
这完全是下意识反应,身体往往比理智诚实的多,我把头埋的低低,额头贴着青石,丝丝凉意沿着皮肤钻进骨头,定下心神,朝着小七谢罪,
"民罪该万死!"
我又觉得,或许下了阴间还有可吹嘘的事,毕竟能把皇帝睡了的人,天下可能就独我一份了。
"沈明,沈野与王爷死时,求我放你一命。"
杀人诛心莫过于此,他不过淡淡一句,便打的我措手不及,丢盔卸甲。
小七从前沉闷,我当他不善言辞,先下知晓,他不过不屑与我争论。
"沈明,北军需要沈家。"
热腾腾的血液在刹时冷却,结冰,冻住我的思维。
小七什么意思?他不是在开玩笑吧,我一介纨绔,带兵打仗?那我府中母亲如何?我府中家丁亦如何?
"沈明,你去参军吧。"
圣命难为,我即使心中有气,也只能再拜而跪,咬牙切齿道谢主隆恩。
"还有,沈明,你的名冲了我,改了吧,"
"锦衣鲜华手擎鹘,闲行气貌多轻忽。"
"这诗合你,沈明,你自此便叫沈鹘吧。"
………………
三年后。
边疆的天气不比京城,黄沙满地,风吹过和刀子似,刮在脸上,生疼生疼。
我怀里还剩个馍馍,冰凉的伏在心头,伸手摸了摸,发觉还是个整的,便安下心来。
腰间水壶已经见空,看着满地黄沙,若再走不出去,我与小六估摸着,都得交代在这了。
到底小七心善,见我吃不了苦,把小六留在了我身边。
现下,我们二人身着兽皮,腰间挂着不知从哪捡来的骨头,实在饿的慌,便拿下骨头嘬上两口。
"主子,我要死了,啊我死了。"
小六身躯较小,趴在我背上,不时嘀咕,我嫌他聒噪,手下力气一使,只听到啊的一声,那人便乖乖闭上了嘴。
这人受了伤也不老实,嘴欠的很。
"主子,你放我下来吧。"
不一会,小六蚊子似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只是这次,没了玩笑是语气,却带着无奈。
我正烦躁他紧,他屡次撞我枪口上,前段时候还天天嚷嚷要找媳妇,再不找,他那小金库就没了。
我干脆手下力气更加几分,那人彻底没了声。
后来想想,应该让他找个媳妇的,最起码,他死后有人惦念着,当然这是后话。
日头渐毒,热浪一波接着一波,迎面直冲,夹杂沙子迷糊我的双眼。
我与小六之前组成小队前往探查敌情,不过迷了路,在这沙漠中走了十来天。
小六在耳畔的呼吸声弱了下去,我不得不掂量一番,把他摇醒。
"嘿,小六醒醒,我给你找了个媳妇。"
那本趴在肩上的人立刻有了精神,抬头,发梢擦着我的脸,如隔日饭菜发馊味,两人身上皆是汗臭,谁也不能嫌弃谁。
"主子!真的?长什么样?家里可清白?性格如何?"
我心里嘀咕着这人真是满脑子媳妇,口头敷衍他,
"是了,是一教书先生家的女儿,生的眉目清容,性格更是温婉动人,只不过年纪稍稍大些,已有二十了。"
我说这话确实不假,小六这人看着挺不靠谱,谁成想,竟还有人挂念。
也不知道给那女儿家灌了什么迷魂汤,在我离京之前,捎了封信,托我照顾小六。
"那……,她叫什么?"
小六小心翼翼地问着,生怕唐突了人家,我着实烦的很,便也不管,张口就来
"姓赵,闺名我就不说了,她前段时间还托人找你,说你英俊潇洒,风流倜傥,她对你一见倾心,从此朝朝暮暮,现如今就等着你回去,攒了功名,娶她呢。"
小六起了兴趣,之前死气一扫而光 兴冲冲问着问那。
"对,喜欢你好几年了呢。"
"你说为什么瞧上你?我怎么知道!我又不是那人!"
"你就美吧你,那女儿家定是眼瞎了。"
(容我缓缓,最近要考试,更新慢一点,大概三天一更,啾咪~)
余晖落下,铁灰色的夜自边际爬上,夜晚的风不似白日刮杂热浪,倒有些入冬的寒冷。
我背着小六找了块地儿,两块大石之间,席地而坐。
靠着我们后头有着一洞口,沿着里面,漆黑一片,风吹进里头,时不时发出呼啸声,如猛虎般令人生寒,为了以防万一,我与小六只坐在洞口,准备度过漫长的夜晚。
忽而,与风沙中,出现点点光亮,地面发出一丝震动,马蹄声由远及近,咆哮的嘶叫与人的呼喊声交织,传入耳中。
那光亮靠着我们过来,我抱住小六,滚下石头,匍匐观察。
一群人占据了我们刚刚的地方。
为首一人,身着绸缎织金的深蓝色衣服,腰间一把大刀,头顶着白毡所围顶宽边平帽子,上头一串璎珞自鬓边落下,随着那人动作,不住跳跃。往后粗略一看,好家伙,乌泱泱一群人头,面容皆被纱布所覆,都成相似打扮。
这群家伙,不似中原人。
"大人,边线就在附近,不如今晚我们稍作休息,明日启程?"
有人站了出来,对着头儿俯身提议。
这人倒是像个中原人,一袭破旧灰色袍子,腰间松松垮垮由着根树枝所束,因着背对着我,看不清模样。
两人一番嘀咕后,其他人便卸了装备。
天杀啊,我好不容易找的窝,就这样被人占了!
小六趴在我肩边,额头复而滚烫起来,嘴里不住念叨
"主子,我真要死了,我媳妇啊……"
这种情况,他还想着媳妇,真该一巴掌呼死他。
"小六,我们遇到了条大鱼,你跑不跑?"
小六脸色茫然,瞳孔已是微微扩张,"主子,你去向他们要点水吧。"
这孩子怕不是真烧傻了,就我们这长相,现在出去,怕不是被捅成筛子,我将手指放在嘴边,做了个嘘声的姿势,压低声告诉他,
"等着,小爷待会给你弄水过来。"
他看向我的眼神瞬间亮了起来,点头如捣蒜,果然,爷即使在流浪之下,依旧帅气逼人。
一群人扎了帐篷,我与小六躲在石缝之间,等待机会。
有人自我们头顶走过,不一会儿,便传来了一声稚嫩疑问,听着年纪不大。
"大人,我们这样算不算叛国啊?"
"可拉倒吧,我爱国,国爱不爱我?树倒猢狲散,墙倒众人推,萧鼎既然已死,凭着现在那皇帝的雷霆手段,我不跑,等着人头落地?"
这声音倒是与刚刚提议之人相似。
"那大人,我们这么明目张胆,若不慎被边防军发现,岂不是完了?"
那人一声冷呵,言语中尽是嘲讽,
"就现在这边防军?沈家早倒了,秦王都死了三年多了,就现在那将军,不过是个小娃娃,给秦王提鞋都不配。"
稚嫩再次发声:"我知道,秦王不是有两个儿子吗?怎么没去参军吗?"
"呸,秦王长子倒还好,可惜死了,二子嘛……,皇帝给他赐了个名儿,叫沈鹘 ,你猜什么意思?"
年纪小的,猜了半天,都被一一否决,最后那人哈哈大笑,声响怕不是传出天际去。
"若有人叫你阿猫,阿狗,你觉得如何?"
我紧贴着石头,不由感慨,即使在这犄角旮旯里,也有着我的传说。
(各位喜欢的小可爱不点个赞咩?)
两人一阵唠嗑,从沈二如何如何再到现如今沈家是否已经名付存亡,那气感,颇有些指点江山豪气,直至深夜,才堪堪离去。
小六趴在肩膀边上,艰难地移动他那破烂身子,缓缓对着我说"主子,圣上他不是这样的人。"
"主子,你别伤心。"
"主子,你不是这样的人。"
他见我似乎不信,着急着解释,手指一顿乱舞,气息奄奄一息,语气倒是铿锵有力,"主子,圣上他,他待你很好的。"
我不知他如何瞧着小七待我很好,他曾经确实待我不错,否则我也不会喜欢上他。
可后来,他眼睁睁瞧见我长兄被逼而死,瞧着昔日待他如子的秦王不治身亡,便知晓,这一切都是虚假。
或是在他眼中,我睡了小七,却没被砍脑袋,已是天大的恩惠。
这天大的恩惠啊,逼迫我不得不离开我唯一的亲人,不得不连父兄最后一面也没瞧见,现如今也不得不担心,小六是否随时离我而去。
"我没多想,你老实呆着,我过会回来。"
除了站哨几人,其他人早已支起帐篷,熄了灯,入睡梦当中。
我顺着帐篷边缘,如孤狼般潜入敌人深腹,定眼望向只于星火的柴堆,静静等待那一刻的到来。
风咆哮而过,手中的刀在月色之下,寒光粼粼,掀起帐篷边缘,一丝裂缝之中,人们睡熟的姿态毫无保留地呈现在眼前。
微弓着腰,人们呼吸声交替着,我捂住一人口鼻,不加犹豫刺入他的脖子,瞬间,温热的液体包裹手掌,那人只是沉闷一声,便不再动弹。
多日来的疲惫被铁锈味一扫而光,藏于心底的嗜血在这一刻暴露无遗,帐篷中不过两人,另一人很快也死在刀下。血珠顺着刀背滴落在地,形成半大的红圈,仿佛京城郊外盛开的花朵。
掠夺完他们行李,我拔下他们衣物,乘着月色藏于阴云之中时,悄然回了小六身边。
(第一视角不太会写,自己刚刚看完,觉得之前写的和个智障一样,大家不要嫌弃洒~)
他们帐篷里头并未有食物,掏空半响,得了个水袋与一小把盐巴,将怀中馍馍碾碎与水搅和,一点一点送入小六嘴里。
真是世道轮回,本前世子何曾干过如此伺候人的事。
待小六微微睡了过去,我才将剩余的馍馍就着水大口咀嚼起来,异族的衣物就是好,绒毛羔子软乎乎包绕全身,隐约带着野兽的味道,在这寒冷的夜晚,也算是颇有收获了。
只是,只是,望着破晓而出的月光,有些思念家中罢了。
也不知,母亲是否还依旧安康,离去时她尚未知晓父兄已死的消息,若她知晓,沈家只剩个纨绔还存留于世,怕不是要自尽于佛祖面前,破口骂佛祖是否真瞎了眼,护佑这竖子。
也不知,小七如何了,之前传入边疆,听闻圣上大婚,娶的祭酒嫡女,那女子我见过,温婉可人,贤良淑德,端的一副菩萨心肠,姿色更是京城一绝,好,好,好,也算是才子佳人,天造地设的一对了。
小七也算是彻底与过去断了。
只是,喝下的白水为何如此苦涩,那馍馍为何吃起如此哽咽,恰住喉咙令我动弹不得。
黎明破晓,天边泛白肚皮,我背起小六,继续前往边线。
(啊,我的存稿没保存,几千字就没了 自闭当中……)
恍惚间,边线慢慢倾入眼帘。独属于朝廷的旗帜孤零零立在城头之上,泛白的边缘与风中飘扬,放哨楼上依稀可见有人来回走动。
这破地,可算是到了。
城门开时,总觉得还在做梦。
我把小六丢给军医,便径直走向将军账中。
因着之前通信阻塞,已个把月没了城中消息,刚回来便听到换了将军,倒是心中一惊。
先前将军乃我父亲麾下,早年致仕。后被硬生生从老山林请了出来,听闻这次换将军是他憋着几十封信换来的结果。
新上任的将军刚到,他便撒腿骑马连行李都不要跑了。
我来到帐外,守卫是个新面孔。
"嘿,小兄弟,烦你去帐中报个信,沈鹘有要事禀报。"
那人冷哼一声,睁眼没瞧我,走进去。
正还纳闷怎么哪儿得罪了他,里头人从缝隙中探探手,招呼进去。
新任将军来的途中还未听着名号,黄光隐约之下,只能看到挺拔的身姿,双手背于后,铁甲泛着幽光,正微微抬头看着地图。
这一幕……有些愣了些,长兄……
摔掉脑子中不切实际的想法,我踏步半跪下去。
"士兵沈鹘有事禀报。"
不瞒所有人说,沈鹘三年,还是个士兵。
那人并未抬头,我只能跪着不动,怀疑这人想给我下马威。
直到守卫进来换了盏油灯,那人才缓缓抬头。
呵,小七真的爱死我了。
几年未见,对面林三早已没了当年的稚气。以前畏畏缩缩的气质也被军人般坚硬如铁的气压所替代。
褪去长兄保护,他或许在我那事之后,早早成长。
"沈鹘,好久不见。"
时隔七年,仇人见面,竟然没有分外眼红。
他手中把玩着一扳指,玛瑙黑,那玩意我知道,我送他的。
果然,风平浪静的背后是波涛涌涌。
他眼中瞳孔愈发幽邃,忽而一笑,印着刀光,怪渗人的。
咽了咽口水,尽力保持波澜不惊,我说道
"今日在边线周围发现一队人马,疑似敌方。"
随后将之前事情一股脑子通报,使大脑一直处于高速转动,要不然,我一人的尴尬非得噎死我不可。
他就静静听着,除了时不时点头 ,便不再出声。
"沈鹘,仗很快就打完了,你准备准备吧。"
离去最后,林三给了句话,没头没脑,形成一股子乌云,牢牢盘在心头,久久不散。
小六没过几天,就开始活蹦乱跳,吵着嚷着要看赵氏书信,拿到了却不打开,每晚睡前,偷偷将信封紧贴心口,临了,还要刺刺我
"哎,我也是有家室的人。"
嗯,臭不要的境界到了这,也是没谁了。
军中最近传言,还有一仗便可回家了,这喜悦之情随着谣言一直传入整个军营。
细细数来,我们这群人,三年未归。
许多人家中怕是早已是另一番光景了。
是夜,抬眼星光璀璨,星河划过头顶,分开天空,我与小六手持长矛,站于哨楼之上,抓着空档,偷偷懒。
"嘿,主子,明天怕不是要艳阳高照了。"
小六笑着,两眼弯弯,粗糙的皮肤微微有些皱褶,橙黄的火把衬着他是如此温暖。
他最近真的是飘了。
"主子,到时候我办酒席,你可要送上一大份礼!"
"你这是敲诈。"
"主子!若以后内子有了孩子,你可要做他义父!"
"八字还没一撇呢!小六你在想屁吃吗!"
这人扎心真的刀刀见血。
"主子……"
从远方有什么呼啸而过,穿过小六的喉咙,鲜血喷涌而出,在空中划出大半圆圈,开出赤红摇曳的花朵。小六瞳孔骤缩,手中火把掉落,星火自地面弹起,不停抓挠我的瞳孔。
温软的液体滴在手掌中,炽热滚烫。
大脑在瞬间空白,眼中仿佛有大片赤色覆盖,小六顺势靠着栏杆慢慢划下,脱出长长血痕。他的口型还在无力的挣扎,那句主子卡在喉咙一直未出。
我颤动着捂住不断冒着气泡的伤口,使出全身力气,
"敌袭!敌袭!"
…………
远方腾起沙尘,自天际浩浩荡荡出现一群军队,借着夜晚,只能听到震耳欲聋的马蹄声。
密布腾飞的羽箭直直朝着城门飞来,小六身躯还在不停抖动,城下却依旧一片寂静。
"小六,小六,你忍住……我去带你,带你……"
断断续续的话语从口中孱弱地飘出,我意图拉起小六,他的身体却一直往下坠去,连带着我一起跌倒。
"来人啊,敌袭!敌袭!"
楼下军营不过一时骚动,便没了声儿,紧跟着,连带帐篷中的灯火一并熄灭。
这儿,看起来,像极了空城。
恍惚间,我突然想起,与林三交谈时他的汹汹涌成竹,林三听到那汉民叛徒话语时的神秘一笑。
不久之前的大军撤离,城中独留些幼军与百姓,我原以为上头意与异族讲和,原来唱的这招是诱敌深入!
诱饵自是这些虾兵残将。
最后一仗,准备准备,这是准备自己后事!
萧明当真是想要我的性命!
背起小六,他的血液顺着铁甲划开,喉咙上的箭随着他的呼吸一深一浅。
"小六,你别睡啊,你的媳妇还在京城等你,你还要孩子没生,你小金库还没用掉……"
我不知道在说些什么,连滚带爬跑出哨楼,途径遇上的士兵都是些稚嫩面孔,他们眼神朦胧地看着我,直到擦过耳边的箭刺进他的心口,也没能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小六死了,死在回去的路上。
他冰凉的身体与寒冬的冰雹般,抽在脸上,无情地扇着我的耳光。
城破了,异族所过之处,狼烟四起。
剩余的战士挥动他们的刀,声嘶力竭地叫喊,站立着流下最后一滴血,可那马背上的敌人刀柄一反,寒光之下,噗嗤一声,人头落地,战士的眼睛在最后还倒影着从火光中劈开的人群,与满地的狼藉。
我跑了。
将自己的军牌摘下挂在小六胸前,即使在最后,小六也勉强扯出一个笑容,想令我别担心。
可这世道不许,这人间不让。
自此,沈鹘死去,只有暗处的沈小六了。
………………
沈明死了。
他的牌子被潦草收回,现如今歪歪躺在我的案桌上。
结痂的血痕挡住沈鹘二字,摸着冰凉入骨,它唤起了脑海里一些封存已久的记忆。可沈明的样子我记不住了,他的眉间应是如何来着?记忆中模糊的身影如蒙上一层水雾,抹不开,化不掉。
立于案侧的内侍颤巍巍瞧我,欲言又止。
"陛下,歇会吧,您已经坐着一日未动了。"
我摆摆手,示意他闭嘴,掐着指头揉揉眉心,"沈明……,真的死了?"
内侍当即跪了下去,抖动如筛,
"陛下,沈世子为国捐躯实乃他之荣幸,陛下还需保重身子……"
"闭嘴。"
内侍为何如此怕我?他为何会说沈明死了,沈明一条贱命苟延残喘这么多年,会死在边疆?
可安插在沈明身边的细作来信,人曝尸荒野,被野狗啃噬,只剩军牌与骨头了。
不对,不对,沈明怎么敢死,他怎么敢让我一人独自活在世上。
沈小六呢,我命他保护沈明,他人呢?
"去,唤林将军。"
………………
林成跪在我面前,他身边放着一榻半旧的信。小七亲启四个大字透过光晕直直刺入我的眼帘。
"沈明呢!他人呢!"
林成的腰背更加低了下去,只将他身旁的信往前推了会。
这姿势,不言而喻,好,好的很!
我手中沈鹘的军牌已经了些微微暖意,直接朝着那人甩手扔了出去。不一会,林成额角有了丝丝蜿蜒红虫流下。
"林成,你真当朕是三岁小孩!我再问你,沈明呢!"
"陛下,沈鹘死了,这是他的遗物。"
他突然支起胸膛,与我对视,眼中满是愤怒与畅快。
"沈鹘也是你能叫的?朕赐的名,你也配?"
我踩上林成肩膀,脚下用力,他便闷哼一声,直直倒了下去。我知晓,他负了伤,伤口正好对着胸口,我便直接朝着那狠狠踩下!
要沈明死也只能是我!他一介蝼蚁也敢动我的东西!?
"林成,朕知道你打的如意算盘,敢在宫中塞人,朕宠你几日,你便以为这天下姓了林?"
"林成,你不过是朕看上的一条狗,这将军当了一年多了,是时候滚回去了。"
我看到林成猛然缩小的瞳孔,他惊慌失措的表情。
不过是与沈明有几分相似的狗东西,也敢在主子面前叫唤。
"沈明若死了,你们林家便一起陪葬吧。"
我觉得我疯了,为了沈明着了魔。
朝中大臣现今正跪守在书房外,一道进谏。
他们说我已有半月未曾上朝,是吗,恍惚间,沈明已经走了半月了吗?
我一直未曾触碰过沈明写给我的信。好似我不去触碰,沈明便还在我眼中,还在那边疆吃着苦头。
可我今日又想看了,想看看,这三年,沈明有没有想我,恨也好,爱也罢,总比消散了来的深刻。
内侍捧来盒子,我随手打开,小七亲启又闯进我的脑海。
铿锵有力的字迹晕染着纸张,似要将那薄薄一层穿透。
他总是这样,从他会执笔写字来,就喜欢给我写信。
我当初怎么对着信来着?
哦,扔了,或是烧了。
………………
祈平安,喜乐。
勿念。
三十封信,封封相同。泛黄的纸张周围起来毛边,中间折痕像海沟一般深沉。
平安,喜乐。
我挑挑眉,不知为何,从心底冒出不可抑制的气愤,它灼烧着我的整个大脑,意图冲破牢笼,伸出它的爪牙,撕碎着眼前的一切。
我从不信沈明倾心与我,他不过是贪图皮囊的肮脏畜生!
内侍匍匐跪着,手中有些微微颤动,散落的信封四处可以见,它们包裹着我,似一座沉重的大山。
某个之前闪过的念头慢慢成型,我一边厌恶着自己的手段,一边抚摸着手中略微粗糙的纸张说道:
"沈老夫人如何?"
"禀陛下,沈老夫人还是与以前一样,在家中吃斋念佛。"
我监控沈府也不是一日两日,现如今倒是派上了用处。
"放出消息,沈老夫人病重,家中遭遇刺客,命林成潜伏在其宅院周围,若沈明一直没来,他便一直守在那吧。"
"若沈明出现,无论如何,带到朕面前来,若敢反抗,只留性命即可。"
我知道自己在笑。透过内侍的瞳孔,我看到自己披头散发着,咧其嘴角,似在嘲笑自己不堪。
幽暗昏黄的寝室之中,一阵风不知从何处吹过,吹落手中信纸,恍惚间,我似乎又听到了沈明爽朗地笑,他明亮眼瞳中闪烁的星星。明媚如风,轻盈似箭,踏步朝我走来,他手中拿着纸张,轻轻晃荡,笑着问我为何如此不小心。
在那一刻,我沉沦了,无论沈明是否爱我,我已离不开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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凛冬将至,斜阳虚无地散在冰冷的朝堂之上,带来丝丝余温。
离林成蹲守沈府已有大半年了,每日都是暂无消息。从原来的暴躁到现今心平气和处理奏折,我只有将自己全新泯灭在成堆的纸张之中,才能勉强压抑住对于得到沈明的执着。
“陛下,北边传来消息,离北边缘突遭大雪,若不加以援助,这个冬天怕是过不过去了。”
皇后将桌上细作来报的信封往我面前推了推,那张平淡无奇的脸上丝毫看不出悲悯。她在我眼里也算是个奇女子了。
十八岁那年喜欢上了和尚,从此一心向道,端了副菩萨心肠,可私底下也是荒乱淫秽的很,极爱一些俊俏秃驴,每月都以谈论佛法为由,招来一批又一批和尚。
若不是为了堵住悠悠众口,她与我倒也没这一纸姻缘的红线。
我揉了揉太阳穴,沉声问道
“皇后觉得该当如何?”
“自请前去赈灾。”
她眼中似有闪烁,我历来极恶有人撒谎,声音便更加重几分,
“朕希望皇后能明白。”
果不然,她手指缴在一起,掐红着指尖,半响,那张脸上方才浮现些被人抓包的羞愧,不过转眼即逝,倏然跪下,朝着我颤抖道
“臣罪该万死。可臣要找的人据探子来报,就在离北。”
她抬头望我,眼眸波光粼粼,继续哽咽道
“陛下,求成全。”
呵,你要找的人已经找到,可我呢,我的阿宝还没找到,成全个屁,谁都别想好过。
“皇后体弱,还是在京城好好呆着吧。”
我丢下一句话,拂袖离去。
历来冬至,朝中总是要繁忙些,奏折叠又叠,像极了沈明以前玩的小把戏。他将他兄长收来的墨宝叠房子似玩弄,往往弄的自己一身墨汁,还想着在我脸上留点。
“小七,你看,这画一个,哎哎哎像不像猫咪,哇小七,我爱死你了。”
那人总是将爱挂在嘴上,见到好吃的食物便是,我爱死了。看上有趣的物什,张口就是我爱极了。
那我算什么,与盘中珍馐一样?或是与他看上的宠物一般?
“你陪朕玩玩。”
我胡乱指向身边一内侍,让他搬出书房内的墨宝,学着沈明样子,将他们叠放在一起。
哪里一样,可哪里有不一样。
内侍怕我,他指尖抖抖连块小小墨台也拿不稳,明明之前并不是这样,我依稀记得,我与沈明玩时,心里是快乐的。
难道是这墨的问题?
算了,还是出去走走吧。
雪絮飘洒,暖阳从云层中纰漏下,散着几点光晕。
内侍撑了把伞,我慢慢踱步于破败宫墙之外,这地方,也算是阿兄殁了的地儿。
那日,沈明呆滞看着他的父兄死在了这,他跪着,口里喊着罪该万死,眼里对我的窥视倒是一分不减。
白雪落在了我的肩头,化成了水,沁湿了偏偏衣角,成了个不大的污渍。
“小七,你与我同赏雪,这雪落在咱两头上,也算另类的共白头了吧。”
“小七,那离北的雪要比京城大的多,长兄说了,等我大了,便带我离开这,我们以后驰骋狂野,好不快活。”
那些话这几日总在些时刻突兀掉进脑里,甩不掉,索性静静回味。
从远远官道来了一批身着袈裟的和尚,我一眼瞧去,还未开口,旁边内侍到忙解释着
“皇后最近宣了一批高僧入宫论佛法。”
她前段日子被我气的不轻,让她闹闹倒也无可厚非,只是好似有一人掉了队,朝着我走来。
不知出于什么想法,我闪身躲进了门缝之中,定眼看着那人直径走来。
我的呼吸慢来下来,满城的雪此时或许都聚集在了那一秃驴的身上,刺痛我的眼。头顶上残留的清渣连带消瘦脸颊一起,默默隔着一墙。
那人手扶宫门,眼中怜悯不胜。
四年不见,他长大了,只是坚实臂膀上披了牙白袍子,那灿若星河的笑容被庄严严肃的慈悲代替。
他来渡我了。
沈明,你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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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殿之上,经声不绝如缕。
沈明端坐在团蒲之中,眼皮下垂,手握佛珠,恍如隔世。香炉中烟雾缭绕,檀香化成烟缕,遮挡住他苍白面孔。
我轻呵一声,好一副仙人图,赤脚踩上兽皮,柔软的触感挠着脚底,手划过喂在炉子上的酒壶,徐徐附上他的肩膀,在他耳边轻声问道
”佛可曾破戒?”
他不为所动,只是嘴角紧抿,索性闭上眼眸。殿中刹时安静,余留他身上淡淡竹立香。
我不急不缓,指尖绕过他的耳边,在上面慢慢打着转,
“佛可曾尝过酒酿?”
“佛若为曾尝过,便来尝尝吧。”
我打开酒壶盖子,倾斜着倒入他衣襟之中,滚烫的酒顺着皮肤纹路顺势滚入胸膛之中,沁人心神的香味渐渐覆盖在他身上,我俯身倒入他的怀中,脚勾住腰背,笑意溢出。
“佛曾闻过此酒?”
他身子僵直,一手搂过我的腰,眼眸深邃,抿唇微张,却一字未道。
手中酒浓烈炽热,与三年前那日的味道如出一辙。
我呵出一团白气,糊住他的瞳孔,双手困住他的脖子,手下使力,他的脸庞离我又更近了一份。
“佛可曾记得那日的滋味?”
我笑得更加肆意,皮肤贴上他的嘴唇,冰凉一如既往。
他额见出了细汗,却张开了双眼,他的手掌覆上我的腰背,将我无意识圈住。
我便知道,他想起来了。
勾住腰背的脚轻划着,我尝着他脖颈指尖的酒味,肆无忌惮地吸允,他一手扣住我后脖,说出与我见面时第一句话,
“陛下,自重。”
现实狠狠朝我摔了个耳光,我彷佛看到脚下佛图忽而生出一笑,嘲笑我如女人一样卖弄身姿。
可我偏不。
顺势两手压下他的肩膀,两人滚落在地,长发散落在两人周围,隔绝外面的一切。
“沈明,你还敢回来!”
他眼底波澜不惊,袈裟从身上滑落,酒味愈加浓烈。别过脸去,不再看我。
我恨不得当场碾碎他眼中神情,我自知我此时必定狼狈不堪,也只他在心中嘲笑我的不堪一击,可我偏要勉强。
强行摁回他的脸庞,凶神恶煞咬住他肩膀,我要他身上都留下我的印记,我要此人从此以后,都是我一人。要他上天下地,都留下我萧明的气味!
或是我疯过了头,待我回过神来,我依旧欺在他的身上,铁锈搅合浓郁酒色,竟然让人失了心智。
我要他看清楚,他如何被我徐徐入腹。
我要他看清楚,他伸出的爪牙会被我一点一点拔掉,他露出的不愿意会被我一圈打回腹中,他只能听话。
我伸手意图赏他一耳光,蓄势待发的手腕被人擒住。
他直视我,一手从我腋下穿入,就势发力,一阵头晕目眩,我被他困于身下,不得半点动弹。
”陛下失心疯,还是该吃药才对。”
我两手被他钉在上方,意图挣扎的双腿似被黏住一般,禁锢在他身下。
他手指伸入我的嘴里,强迫我撬开牙齿,两指抵住上颚,
“陛下可喜欢现在这样?”
他忽而放开我,可还未待我反应过来,一把扯住我的头发,迫使我仰头,两手被反绞与身后,双腿跪坐在毛绒地毯上。
他眼中再也不似刚才那般清澈,眼中欲火燃烧,粗糙的指腹沿着脖颈缓慢上爬,揉过我的耳垂,一口咬住我的后脖。
这个畜生!
“陛下很喜吃酒?嗯?”
嗯字鼻音缠绕,声音嘶哑似要将我撕碎,我吃痛,哼出一声呻吟。
他将酒灌入自己嘴里,强硬掰开我的嘴角,舌齿相碰,那畜生竟然以此方式喂酒!
“陛下呻吟很有一番滋味,可是在勾引贫道?”
“贫道今日三戒,贪,痴,嗔,悉数为你破了,陛下还想着全身而退?”
我又瞧见他晚跪在我面前的沈明,眼中对我的肖想又如当年般,不加掩饰。
“贫道自入佛门,未曾贪杯,亦未曾破色,可陛下秀色可餐,贫道情不自禁,此为破一戒,贪。”
他撕下衣裳白布,挡住我双眼,忽而来得动作并不算温柔,视野成了白茫茫一片,他继续道,
“贫道曾告慰自己,应当以德报怨,不念旧恶,可陛下痴心不改,视人命如草芥,此为破二戒,嗔。”
硬物破开,疼痛随之而来,我日死他沈明,想要骂人的话被人捂住,我只能强硬接受,
“贫道本以此心被伤,早已千疮百孔,可见到陛下,依旧痴心不改,竟想拼命一搏,博出独属我的小七,此为破三戒,痴。”
他的那句小七,叫得我神魂颠倒,欲罢不能,有液体滴入我的嘴边,我伸出舌尖稍稍舔弄,咸哭令人发酸。
“陛下,可曾这般勾引过其他人。”
他突然用力,撞得我一瞬间脑里发白。
“陛下,你知不知道,这般的你,可真摄人心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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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日生寒,蜷缩在被窝里的我全身上下酸痛不已,而罪魁祸首早已没了踪影,随意披衣而下,腰间疼痛更是加重一番。
一串温凉佛珠突兀贴过脸边,还未带稍稍有所动作,沈明手中珠子便顺着脸颊滑下脖颈,轻笑沓来而来,“陛下不多做休息吗?”
他彷佛又回到了几年前的沈明,揶揄着人一脸坏笑,只是那笑也不过一眼便收敛之眼底,他打横抱起我,而我赏了他那扇迟到的耳光。
清脆在大殿响起,他也不恼,用那双眼眸静静看我,刹时的冷清,平淡,好似在他眼前的我不过是区区众生中之一。
我攥紧他的衣襟,扒开他的衣领,昨日被噬咬的伤口已经结痂,我伸出指尖,直直捅了进去,温热血液顺着指腹打转,而后蜿蜒流下,宛如小溪一般,滴答滴答,滴落在地。
“沈明,疼吗?”
我笑着问他,手下力气半分不减,许是他依旧不为所动,我心中那份执念更是放大,带血的指尖擦过他的唇,划过他的嘴角,外头阳光直直打下,照着他的眸子中我的疯狂,我问他,
“沈明,你以后可听话?”
那双眼睛闭上,似是放弃抵抗,喃喃道
“萧明,放过我吧。”
这话我并不喜,只当全没听见,我捆住他脖子,俯身细细舔弄他的伤口,似有一声叹息在大殿之中骤然响起,而又随着香炉之上的烟雾一起,挥散消失。
“沈明,你睁眼,我不许你用那种眼神看我,你眼中,从此只能是我一人。”
近日朝中争议颇多,大抵绕不开皇帝醉心佛法,不理朝政。
沈明此时手捧竹简,站在扶桑之下,倾泻而下的阳光悉数被叶子所覆,偶见几缕侥幸穿透,洒在他的身上,为那人周围平添了几分光晕。
牙白袍子当真是不沾泥土,明明以前那样世俗的人,此刻却有些遗世独立的姿态。
我越发心里不是滋味,一手嵌住他的下巴撞向我,满怀之中,竹简应声掉落,而他眼中,满是荒凉。
这番姿态又是做与谁看?
一指覆于他的嘴边,虚虚做了个噤声的动作,我仔细打量这张梦中模糊的脸,几道浅浅伤疤横插于眉间,将此人以前的浮华硬生生破开,原来曾经的风流少年如今也不复存在。
微风吹佛,树叶飒飒,他沉沉看我,终是嘶哑着声问,
“小七,你是不是在恨我?”
“我竟不知你为何恨我?”
“我以为,我们是两厢情愿。”
我心中那番涟漪瞬间没了,正正衣裳离了他的身体,捡起掉落在地的竹简。
刀刻的字迹因着长期抚摸已有些模糊,坚毅,端庄,一笔一划之中,又可窥见当时雕刻人的内心,发痴,发狂。
“我有明珠一颗,旧被尘劳关锁。”
我不自觉念出,忽而生出一丝熟悉,只是一双长指夹去,沈明淡然抽回藏于袖间,他好似恍悟了什么,脸色苍白,竟是连脚下步伐也越发漂浮,踏出的一步晃晃荡荡,擦过我肩续上一句
“今朝尘尽光生,照破山河万朵。”
有回忆闪过脑海,身旁场景悉数褪去,夜自天边升起,一弯弯月勾着星星落座在高高天边,
满池月光粼粼,扶桑树下,有两人自月下谈笑,手持酒壶,一杯又一杯互相劝阻着。
白衣少年端起酒杯,含笑间,眉眼尽展,指着桌上酒壶,
“小七,美酒。”
又再指指对面黑衣人,身子往前靠近了些,
“你,小七,美人。”
最后傻傻指向自己,轻呵一声,
“我,傻大个!”
黑衣人许是也喝了不少酒,脚步虚浮,可还是稳稳接住了向前倒瘫的少年,冷淡的脸庞破天荒也染上了成红晕,他轻轻推了推怀里人,试探性唤了句主子。
怀里人倒得极不老实,手臂环过腰间,下巴靠在黑衣人胸膛,呼出的气息消散于两人之间,带着陈年佳酿里的淳淳酒香。
少年痴痴笑着,大叫一声
“小七,我有东西要送你!”
那人不乖巧地摸索,可摸遍了全身,只有两手空空,少年急促了些,泥鳅似脱了怀抱钻下桌面,口中嘟囔着,
“这东西可是我好不容易弄的。”
东西最后没找着,少年在黑衣人怀里哭成个泪人,那些无法宣之于口的倾慕最后还是混进酒里,一同沿着喉咙吞回腹中。
“小七,我前些日子学着母亲抄了几首诗词.....”
打着哭嗝的少年虚心喂着身前人,一杯又一杯,酒酿醉人,两人之间的距离又更近了一步,少年手捧眼前人脸庞,珍惜着吻过此人眉间,如奉神明,一脸痴醉。
池中倒影两人近在咫尺的身影,满池荷香,终是有人醉了怀,抑或借酒装醉,终不得知。
“小七,我有明珠一颗,旧被尘劳关锁。”
少年半卧着,下巴靠在黑衣人肩膀边,轻吐气息,手中扶着一抹青丝,宛转在指尖之上,只堪情丝缠绕,亦觉耳畔幽香袭人。
“小七,喜欢一人应当如何?”
“我当日日夜夜,辗转反侧,忧思不得。”
少年轻拭嘴角自问自答,指尖划过衣裳,勾起腰间衣带,眼中盛满星河。
“小七,爱一人又当如何?”
少年步步相逼,黑衣节节衰败,我彷佛能听闻自己倒吸的声响,还有那胸膛中,鼓点似的心跳。
“我当问上一句,干不干?”
那双眸子里的星河散去,欲火从眼底烧开,手掌的热度烫的惊人,摩挲在脖颈的唇更是撩人。
”抑或是,要不要?嗯?”
月入云中,黑衣似是摇头又觉微微点头,
少年满心欢喜,横抱一人,闯进房内,手中衣衫落地,两人皆赤裸相对。
“小七,你不答,我便当你应了我,从此以后,上天入地,你只是我一人所有。”
那晚回应少年的只有齿间的呻吟与指尖的红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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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明自那以后,便不再言语。
而我,也需要时间,好好想想,他对我,到底有何意义。
我少时不过街边乞儿,臭水沟里腐烂的一条老鼠,日日做得是偷鸡摸狗的勾当。
幸蒙秦王赏识,在一次擦肩而过当中,擒了我的双手,我因眼眸与人稍稍不同,历经旁人欺辱,他当时看我,眼中没有他人厌恶,反而欣喜若狂,口中复念幸哉幸哉。
我幸哉他奶奶,不过见他并我敌意,便随他入了王府,某一小小差事,那时只当秦王仁慈,活佛转世,后头才知晓,他拿捏我,不过是想让我当他的傀儡皇帝,好让他名正言顺地做朝廷之上的摄政王。
我可做他的千秋大梦去。
乡野的粗鄙一时半会改不了,我便索性在府中不再言语,倒后头那秦王竟然夸我,少时沉着,有天子风范。
我日日听他教诲,大抵不过左耳朵进,右耳朵出,老神在在,倒也阴差阳错,让秦王误以为,我当真如砧板上的鱼肉,极易拿捏。
可沈明是个变数,沈野亦是。
生逢乱世,夹缝做人,定要修得一副铁石心肠,入目皆是利益往来。
秦王如此,皇帝亦是如此。
当初知晓沈野与皇帝有瓜葛,我还当真看不出,是沈野利用皇帝,还是皇帝想要蒙蔽秦王眼线。
这瓜不太保熟,可不吃也得吃下去。
那时的沈明才多大,不过十岁稚子,倒是天天追在我后头,今儿塞个玛瑙玉,明儿又给捧金叶子,全身家当连钱带人恨不得挂我身上。
我倒也不含糊,抄起钱袋子就往玉坊中钻,得空听上个小曲,两侧佳人入怀,好不快活,毕竟此等事情,等那上头皇帝一死,我这辈子怕是再难尝咯。
沈野十五岁那年,出了点事情。
皇帝那是年纪也不大,只是一直尚未立后,朝中尚有适女的官员,各个削尖了脑袋,想把自己的女儿往宫里头送。
沈野很野,他那时还不过是皇帝的陪读,在大家都为此吵得不可开支之时,往内阁的桌子上甩过一把大刀,亮噌噌立在中央,威风凛凛,而后架着一张板凳翘起二郎腿坐在门口,手中慢慢擦拭着一把匕首,眼神一瞥,当即就有官员吓尿了裤子。
“天家年纪还小,至于立后之事,不觉有些过于仓促吗?”
质问的声音并不大,可都铿锵有力地落在在座官员耳朵里头,小小年纪,一股大将风范,无怪乎他日后在边疆有所作为。
我当时正蹲在皇椅后头,与皇帝或是也可唤声阿兄的人一块磕着瓜子,打眼瞧着一出好戏。
有官员唯唯诺诺站出,还未开口,沈野手中匕首便擦脸而过,带起的血珠子与刀身一起定在那官员后头的屏风之上。
那连着筋带着肉的耳朵就这样被割了下来。
不愧是沈野,路子就是野。
“那沈野不给你娶媳妇,阿兄你不生气?”
我丢掉沾血的瓜子,换了个姿势继续蹲守。
阿兄生得极美,一双柳叶眉下是弯弯挑花眼,只要微微一笑,便能倾人心魂,他那是趴在我肩膀上,微微含笑,那眸中的璀璨差点没闪吓我眼。
“阿明,你不懂,阿野不是为我,是为了他自己。”
“这是我与阿野之间的情趣。”
瓜子壳呛到了气儿,我捂住嘴被憋了个大红脸,实在搞不懂,这是啷个子情趣。
现下想想,沈明十四岁能做到青天白日污人清白,与他兄长相比,的确不算什么。
那事之后,朝中声响自是少了许多,沈明缠我的日子倒是少了。
那个大胖娃娃不知找了些什么事情干,见我就躲,眼中神情恍惚,定然是背着家里人干了坏事。
此等好戏,岂有不看之理?
夜深人静,十岁沈明提着一盏纸糊灯笼,正翻墙而过。
只是,我在下头见着他翻,实在是累得慌。
一脚蹬上就完事的活,可怜见儿的,翻了半响,还一只脚在里头晃悠,他身上那蚕丝白袍明天瞧见定是被糟蹋不成人形。
好不容易翻了过去,就听着砰的一下,紧跟着一声稚嫩叫喊,不过那叫喊还有一半吞了进去,都能想象沈明捂着嘴巴,疼得龇牙咧嘴还不能喊疼的表情了。
跟着沈明一路穿过街道,溜进小巷,跟着爬了狗洞,要不是我身子骨好,那碗口粗点的洞能把我卡住不可。
那明日的早上巡逻兵的谈资估摸该是:有一黑衣人,半夜钻狗洞,卡住不能动,乖乖竟然有如此嗜好。
终是到了郊外,眼前豁然开朗,小树林里头风叶簌簌,沈明就着半暗的灯火,头也不回地走了进去。
小娃娃胆子挺大,我在林间踌躇一番,咬咬牙也跟了进去,我对天发誓,我绝对不是怕,我就是觉得夜黑风高,孤男寡男不太好。
我跟丢了沈明。
踩上的树枝发出的声音在寂静的山林里显得格外的刺耳,头顶的那点月色经过树叶的重重阻挡,到我眼前早已没了。
我手握刀柄,虚心蹲在树上,眼前一目黑暗,心里一片恐慌。
行吧,我是有怕黑症,但此事还不足以影响我高贵的气质,只是此刻,我略微有些些不足罢了。
“小七,你坐在树上做什么?”
稚子声从低下传来,我低头一看,沈明身着白衣正提着他那破烂灯笼瞪着一双打眼看我。
话本里头的鬼魂在瞬间有了模样,沈明莫怪我将你比作幽魂,实在是你现在忒像了!
我跳了下去,摇头晃脑道“此事不足为外人道也。”
沈明也不寻根问底,小手牵起我的手指,将灯笼举过头顶,面不改色道
“小七我怕,所以我要牵着你,还有灯笼太重,你来举吧。”
他引我走过一条又一条的小道,奇迹般我竟不再害怕,我只是好奇,他大半夜干嘛跑道这儿来。
沈明最后在一处宽阔地带停下,面对着我的是巨大的瀑布,溅起的水如花般绽放,沿着两岸的爬山虎郁郁葱葱,哗啦的水声与林间鸟鸣一道在我耳畔回响。
他寻了块干净石头,用他衣服随意摸了两把,招呼我过去。
我把他包在我的胸前,下巴顶着他的头顶,百无聊赖地打着哈欠。
这景是美,不过我并不感兴趣。
直到我点着脑袋差点睡过去之时,有人轻拍我的脸颊。
“小七,醒醒。”
我睁开眼,入目漫天的光。
萤火充斥整个池水,灵动地闪着微弱的光,鼻尖似乎闻到了青草的香甜,沈明缓缓攀上我的脖颈,在我耳畔轻轻回道
“小七,生辰安康。”
我胸无大志,只求快活人间,亦不曾真心对人,可那时,我记得,三千萤火,有人对着我笑,带来三千暖意。
沈明待我不薄,若他能一直以兄长之礼待我,我定不会辜负与他。
可我那时哪知,他小小年纪便肖想我,我在日后曾与他房中翻出不下几十副画像。不见正脸,只留背影,可我一眼就瞧出,他哪里画地是女子,苍劲的背影,束起的发冠,飘扬的黑带,那是少年的我啊。
后来,沈野奉命前往北疆,我那日隔着屏风,看向他与阿兄亲亲我我,眼中恋恋不舍,更是一步三回头,别提多黏糊人。
事后我曾问过阿兄,既不想走,为何不留。
他淡然回我一笑,笑意未见眼底,平静道“皇后不能不立。”
的确,沈野走后,阿兄当即立后,消息散出去,等沈野策马回京,生米早已煮成熟饭,宣过册文,住进宫殿了。
我依稀记得,那日沈野跪坐在书房之外,一夜未动。沈野的背影历来挺拔,可我那日觉着,明明不过二十年华,他却有了老态龙钟的姿态,低低低垂着头,无力的双手耷拉在两侧,我看不清他的神情,可寂寞与失落在他身上围绕着,风尘仆仆连衣服都未曾换。
铁甲紧贴衣物,他散乱着头发,沉默不语。
一夜之后,他向书房拜了拜,嘶哑着声缓缓道“祝天家子嗣连绵。”
再叩首,便决绝地转头。
那夜,他未曾见到的阿兄一直枯灯跪坐在书房门口到天亮。
我扶起阿兄,劝他莫要在里头陷得太深,伤人伤已,捧场做戏罢。
他苦笑着,望向沈野离开的地方,轻声道“阿明,你心比我狠,我两头都想要,到头来却尽失。”
而那年,沈明十四岁,他睡了个学生。
那学生我见过,一副浩然正气,只是眉眼之间,多少有些踌躇,一看便是个薄命的人。
他被家里揍了一顿,险些下不来床,可心头却还记着那人,三天两头派我打探消息,直到听到那人算是彻底隐了之后,长长呼出口气,放下心来。
原来打得是两人归隐山林的打算。
我那时知觉心中隐约有些不太喜悦,却不知为何。只当阿兄情感不顺,又道沈明消停几天又开始嚯嚯人,烦得紧。
那学生本与沈野有点纠葛,曾公开呵斥沈野霍乱朝纲。
这事不准,我阿兄与沈野之间,阿兄才是那祸国妖民的妲己,可世人哪知,我阿兄愿意为一人折服,甘愿雌伏于人下。
不过那两人之间的恩恩怨怨哪是我能看清,怕是那两人自己都未曾知晓对方情感。
但沈明素来并不在意,他过后便将那学生抛掷脑后,又干起他的老本行,天天斗狗溜蛐蛐。
被在家中禁足三年,我被迫守了他三年。
一日,我蹲守在沈明床头,他睡得香,我倒害怕得紧。
黑灯瞎火,心中恐慌如猛虎扩散,我悄悄缩着身子,意图将自个藏进床底,不巧对上一双明亮的眸子。
沈明抬手撩过床帘,指尖擦过我的额头,他微微抬身,并不言语。
我被他突如其来地亲近一下子吓到无法动作,待要倾身询问他是否需要什么,他却缓缓摇头,良久道“小七,我怕黑,你点盏灯吧。”
十四五的少年,稚气未脱,却有着一股能让人心安的劲,我点了盏靠近床头,他却起身自行披了件外套,靠在柱子边缘,含笑看我。
我被他看得紧,不免老脸一红,手下跟着一抖,油灯撒了些出去,他也不恼,痴痴笑着,眉眼清澈,若不是他前头做了那么荒谬的事,我当真要被他那纯良无辜的外表骗去,以为他不过是个不谙世事的孩子。
一只手覆上,葱郁般青白,与我厚重茧子的手心不同,温良软柔,虚虚贴着皮肤。
“小七,一盏太少,多点几盏吧。”
他的话语在耳畔轻轻呵着,生怕惊动了什么,我耳沿却觉酥酥麻麻,如同电击一般,通体不舒适。
我往后默默退了一步,好让我与他之间,隔出些距离,莫要让他身上那股子勾引劲沾染了我,险些让我着了道。
他心机太重,我也不知今晚的灯是为谁点,可如鸠酒的存在还是令我心生害怕,不过小小一盏油灯,就能令我失了神,此人当真功夫了得。
后来,不知为何,整个王府到了夜晚,即使未曾有人的地方也点上了灯,一盏连一盏,如游龙,尾尾相连,王府亮如白昼,亦如我那不安分的思绪。
或许,我可稍稍多想一些:沈明他或许有些些恋慕我的。
“陛下,歇息吧。”
内侍掌灯立于身侧,我的思绪渐渐回笼,夜深露重,阿兄曾说过,当皇帝,不能有弱点。
所以即使我怕黑,整座宫殿依旧只有我房内小小几盏油灯罢。
可今日,似乎略有些不同,似乎外头明亮了些。
“陛下,因着临近年关,外头暗得较快,仁玄道僧怕守夜的人夜路不稳,便命外头多点上几盏灯。您看,需要撤了吗?”
我摆摆手,示意他退下,自己接过他手头的灯,独自走上那长长的走廊。
灯笼高高束于阁楼之上,我仿佛又回到了王府那时,夜如白昼。
心头似被人狠狠敲打,沈明一次又一次不着痕迹帮我,他知我怕黑,却从不揭穿。
即使是木头做的心,也该融了些。
我挡住往来侍卫,“沈——,仁玄道僧在何处?”
我来到他的住处。
他自选了个小小宫殿,只他外头未曾点灯,黑夜漫长,月打在宫门之上,斑驳痕迹似常年未有人居住,我犹豫一番,终是缓缓推开。
满池的荷花现如今只剩下干枯的茎叶,萧条之下,只有青瓷砖瓦被人扫过。
我提灯走在这漫漫长路之上,有东西钻进我的衣襟之中,冰凉一片。
我抬头,漫天雪花,与当日沈明离时那日,我站在宫墙之上,一模一样。
原来不知不觉,已三年过去。
而沈明对我,依旧不变。
“贫道当陛下再也不想见我。”
沈明缓缓从黑夜中走出,他换了身衣物,半旧的深灰色袍子披在肩上,许是刚刚沐浴完,全身还冒着白气,微微弓着腰,刹时,沈野那日蹲坐在地的身影与他渐渐重合,在光影之下,一番萧瑟。
我向前一步,可他却退了一步。
“陛下,沈明痴心十年,一番真心错付,现如今,想改了。”
我想抓住他,可他又向后退了退,微微低头,裸出后颈,似任人宰割,他放下双手垂在两侧,声音沙哑,“贫道祝陛下福寿安康,坐享万年江山。”
终究是,我与沈明,成了阿兄与沈野。
皇后细细描眉,裙衩衣带,一身朴素。
还有两个时辰,这女子将会离开皇宫,她现下心情不错,不自觉哼出了歌。
“陛下,法子我替你出了,这能不能行就看你自己了。”
我垂着脑袋,心下到底放心不下,唤她来再与我说上一遍。
”陛下,臣问你,你可爱他?”
我不知,我只是看到他眼底的寂会疼,知晓他的情会喜。
“或许罢,这和他留与我身边有和干系?”
皇后缓步稍稍离我近了些,轻轻道,“陛下,臣羡慕你所想之人还在身边,细细想一想,再回答这个问题。”
“你可曾在某夜中忆起他?可曾因他的安危忧心过,又可曾在遇见他时,心动过?”
皇后指尖沾了点茶水,在桌上缓缓描绘着,我知她是想那和尚了。
“陛下可曾记得那人眉眼,他笑时可有梨涡,可曾留意他爱什么,我喜爱一人,便日日紧着他是否安好,是否将我忘记,在某日看见白茶时,是否会记起某人。”
“陛下,好好想想罢,不是每个人错过都能再次遇见的。”
我循着她的思绪缓缓想着,
沈明喜爱一身蓝衣,总会将他的衣袖捆在小臂间,笑着问我:我是否喜爱。
他笑时会微微露出一颗小小虎牙,可现在没了。
他爱坊间的话本,看完后总是丢给我,不对不对,每次丢来的话本总是崭新一片,我细细打开记忆的夹层,那些话本都是我爱看的。
他到底爱什么?
沿着无数根线,他们最后交织在一起,织成了名叫小七的暗卫。
他爱看山间桃花,是因我的一句: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他爱喝坊间的山茶,是因我的壶中,总是茶花。
他爱听玉坊的曲子,是因我少时,曾留恋忘返与那。
萧明啊,萧明,他对你的爱意早已在少年时显露无疑,可你偏偏眼瞎,将真心践踏在脚下。
把真情当作留情,一次又一次质疑他的情感。
那个少年,他也有骄傲,可他为你,丢了盔甲,却换来一句你的不爱,自重。
我跌跌撞撞跑进他的宫殿,黄叶匆匆落下,殿中隐隐还有他身上的气息。
可他不见了。
我失神落魄兜兜转转,却不见他半片衣角。
案牍上一封信纸压在砚台底下。
“沈明自人间走过,于繁华之间,得一明珠,现明珠挥尘而去,亦照山河万朵。现心愿已了,自此人间,再无沈明,亦再无小七。”
我徒坐在他的床沿边上,黄纸划过指尖,我拢紧衣袖,告诫自己:
无碍,前十年一直是他在追我,现如今,应换我来追他了。
世间长长,我与他,总不会完。
========番外
雨打芭蕉,石砖青苔复复,小和尚收起手中伞,抖抖伞身,伞沿褪去的青色在烟雨中似乎有些朦胧,凉雨落入怀中,不禁一声喷嚏打出。
他擦擦鼻子,将雨伞放在屋檐边上,抬眼打量突如其来的大雨。
伞是路边捡的,待雨停后还需放回去才行。小和尚漫无边际地想着,衣裳袍子下已湿了大片,陈旧的粗制棉布在经历一番泥土的滚打之后,早已失了原来的颜色。
小和尚支起脑袋,一脸苦恼,这衣裳他前些日子才洗的。
想起小溪中冻得刺骨的溪水,手上的冻疮似乎又热了几分。
“小师父,你一个人吗?”
有人披衣戴蓑自烟雨中破开,刹时,周遭的雨似乎停止了,白雾翻滚着,与他融为一体,擦身而站,一袭冷气。
小和尚紧紧衣襟,对着来人规矩作揖,此人瞧着面善,便照着师父的吩咐道“贫道法号仁念,施主可是迷路了?”
近日素来总能在小镇上瞧上一些陌生面孔,想来必是外地游客。
现下站与他身旁的公子面容素净,虽一袭蓑衣,然气质不凡,举手投足之间皆有大家风范,只当也是迷路的游客,顺着屋檐下的那条石板路说道:“施主沿着石路一直走,此路尽头有一驿站,你或许可在那寻求帮助。”
那人并不言语,小和尚以为那人还未听懂,跺跺有些麻木的脚,哈出一口气,双手合十继续道;“若施主不嫌弃,我可随施主一道。”
那人转身蹲下,小和尚才看清那人的面容,俊眼淡眉,辅以微微高挑的鼻梁,只苍白的肤色衬着此人略微有些病态。
果然亮眼,可惜身体不好。小和尚不动声色退后一步,定下结论。
“小师父可住山中寺庙中。”
耳边依旧是小雨淅淅沥沥的拍打声,萧明一手摁住眼前小和尚,眼皮未抬,淡淡道;“带我去庙中吧。”
山路崎岖,脚下又是一泥泞,小和尚从树上折下一节树枝,削下细支做成树棍,一头递给萧明,另一头攥在手中,自个在前头探路。
“施主小心脚下。”
小和尚的裤子早已沾满泥渍,小脸被冻得青紫,双唇发绀,可总会在不远处停下,等人跟上之后,才继续抬脚步行。
“施主,庙中破烂,你这时辰上山,今晚怕是不能再下山了。”
萧明模糊不清地嗯一声,只觉小和尚那两提清挂在人中的鼻涕着实有些有碍观瞻,便脱下衣物,碰碰小和尚。
“无碍,施主,我今日与师父打赌输了,若你此时将衣物借与我,师父看到,定会嘲笑我的。”
小和尚摇头,哈出的白气遮挡住他的面容,萧明却能想象他此时的神情,不由得漏出笑声。
小和尚也不恼,擦擦鼻涕,笑道;“施主,我师父有些任性罢,待会见着还需多担待一番。”
萧明挑眉,眼中略带惊讶,“怎么,你师父难不成还未长大。”
不是,师父年前生了场大病,烧坏了脑子,现下有些痴傻而已。”
脚步声停。
萧明手心不禁出了层汗,他听到自己假装平静却依旧颤抖的声音,“傻了吗?”
衣裳擦过灌木发出沙沙声,天地间似乎只剩下两人,寂静到可听见风透过树叶的声音,以及渐渐加重的呼吸。
小和尚转身过去,徒留单薄的背影,他擦擦额头撩起自己袍子,小声道;“施主莫怕,我师父并不伤人。”
“他为何会病?”
“不知,只知他之前曾去过京城。”
峰回路转,雾凇叠覆,一抹月色斜斜落下,斑驳陆离,有一人持杖微弓站与门外,单薄的身子仅仅披了层单衣,身影萧瑟。
萧明站定,微微握拳,那一抹身影似利刃直直插入心底,不停地搅合,疼痛顿挫,张开口,却道不出一字一句。
来得路上无数次构想过与他再次相遇的场景,或是轻轻一笑,呵上一句好久不见。抑或是他大闹一番,将人强行虏回去。
可从未想过,那人会痴傻啊。
“小七,你回来了。”
月色下,有人轻唤道。
萧明一怔,双手捂住眼睛,踏步向前,却与人擦肩而过。
沈明抱住他身边的小和尚,亲昵地擦拭着他的脸颊。
小和尚吸吸鼻涕,双手反抱住沈明,撒娇似回应,“阿宝,你怎么跑出来了?”
傻子低下头,默默不语,双手困住人,极不情愿转过头,对上一脸震惊的萧明。
沈明往后退了退,低低问道;“小七,他是谁啊?”
捕捉到沈明眼中的闪躲与害怕,萧明向再向前一步,却不敢再接近,他讪讪放下停在空中的手,与月色中,与痴傻的沈明面前,缓缓道;“京城沈二。”
从井中打水上来,萧明独自坐在沈明房间外面,指尖缠绕着刚刚在杂院里拔下的狗尾巴草。
小和尚从房间里退出,见客人还坐在廊上,不免双手合十忙赔罪道。
晚间的露水较重,萧明的衣袍已经沾湿了大片,院子里除了一口井,便是快要没了人高的杂草。
小和尚脱下鞋子,被冻青的脚踩在陈旧地板上,不见声响。
“施主是来找师父的吗?”
萧明撩起衣袍盖住了小和尚的脚,他伸出五指,又蜷缩成了拳头。
夜色中看不清人的面色,小和尚挪了挪自己位置,朝萧明的方向更近了些。
“施主我见过。”
小和尚的声音轻地似风一吹就没了,低下眼眸揉着手里的冻疮,”师父房间中有一画像,我先前知觉施主眼熟,刚刚将画像翻了出来,我就知道了。”
“嗯?”
萧明掬起盆中井水,透彻的冰凉随皮肤攥紧骨肉,倒影下的弯月碎碎圈圈。
“师父病后,便认人不得,他要我唤他阿宝。”
小和尚紧抿双唇,手指被揉搓的发红,“他唤我小七,对不起,我占了你的名字。”
小和尚今年大概十五岁了,几年前差点被饿死在街头时,有人扶开他头顶上的碎石,给了他一身袍子,他便跟着人走了。
师父未傻时,对他的确悉心教导,但两人之间始终隔着一层膜,师父会温柔的抚摸他的头顶道一声幸苦了。可眼中的温柔从未见底。
现在不一样了。
可有人来了。
萧明站起,小和尚的脚又露出,青色血管渐渐成了绛紫包裹双脚。
“所以你该把名字还我了。”
小和尚站起,挡住萧明的去路,双手展开一副誓死捍卫的模样,“施主不该来,更不该现在打起不该有的心思,明日清晨还请施主回吧。”
房间内发出砰的响声,似重物掉落,小和尚顾不得没有穿鞋的脚,直愣愣冲进房门,反手锁住了房间,“施主,夜已深,隔壁有房间,施主便自行方便吧。”
被隔绝在外的萧明并不恼,手指搭在木门上。许是囊中羞涩,院子里并没点灯,就连房间里也是漆黑一片,萧明围着院子转了圈,转身找了个窝随意躺下。
恐黑症让他不得不蜷缩在角落里,不停地自我催眠,内衣里紧贴的是沈明还在皇宫时所穿的袍子,味道早已散去,但萧明还是紧紧把头埋了进去。
睡眼朦胧时,有人沿着床铺摸上他的脚踝,一个激灵,萧明反射性弹起,对上沈明那张涣散的瞳孔。
沈明手里提着一盏破灯,泛黄的纸张笼罩着蜡烛,发出微弱的微光。沈明还是穿着那层单薄的里衣,握住提灯的手几道浅浅伤疤错横交错,虎口处新开的伤疤还有泪泪血水。
萧明放下警惕,脱衣给人披上,却被傻子转身拒绝。
沈明伸手将灯递过,瞳孔依旧无神。
“你在做什么?”
萧明覆上提灯上的手背,鼻尖的酸气不断沸腾翻滚。
“沈明,告诉,你到底有没有傻。”
萧明解开衣带,抱住站在床头纹丝不动的黑影,寒气沿袍子一股脑钻进身躯,萧明却把人抱的更紧了。
下巴垫在沈明肩膀上,喃喃道;“沈明,我错了,你和我回去好不好?”
怀里的温度越来越低,萧明觉得自己像是抱了块冰在心头,潮气随水珠沁湿他的皮肤,连他自己都不由得颤抖。
牙齿打着颤,萧明依旧不愿放手,只是一遍又一遍的问道“我们回去吧,好不好?”
怀里的黑影散去,萧明睁眼。
天际泛着白鱼肚皮,而在窗外,一道僧手持竹简怔怔看向他。
道僧生得俊俏,下颌微微扬起,裸出脆弱的脖颈,喉结随呼吸声缓缓移动,细长的指尖擦过竹简,指骨扣在木竹上似悦耳的歌声般令人陶醉。
萧明披起袍子走去,与人隔窗对望。
手掌覆上骨节,与梦中不同,虎口处的皮肤温润光滑,身披的袈裟随打着补丁但干净素雅,鼻尖彷佛依稀可闻淡淡木香。
小和尚将他养的很好。
沈明并没有像昨日一般痴狂发作,只是在余温尚未穿过手心之时,默不作声地移开。
“你可还记得我?”
萧明的声音似强压着一股暴怒,他到现在也不相信,沈明会忘了他。
深秋露水寒重,沈明的额间结出细细水珠,他将竹简轻抵额头,眉间簇皱,多月不见,消瘦的颌骨抵着淡青的皮肤,眼中的迷茫似水化开。
“你,我曾见过。”凝成的水珠滚落,沈明含着嘶哑指了指胸膛,“可我每次见你,这里会难受。”
沈明摇头,眉间的凝重不减反增,“我应当厌你,可我又不厌你。”
竹简被紧紧捂在手中,竹片的摩擦声随力道渐渐加大。
“我这么怎么了?”道僧垂下衣袖,喃喃自语。
萧明的千般话语最后凝成喉间的一声呜咽,以前正大光明的十指缠绕成了偷偷扯住的衣角两指,袈裟的粗制面料摩挲在指尖,微微刺痛。
该是十指连心的,萧明自嘲般想着。
小和尚端过一碗稀粥,白瓷碗里只有几根青菜叶子惨淡的漂浮,三人当然不可能分食一碗。
院子里的石桌缺上一角,那碗自当在了沈明面前。
“阿宝乖,喝碗粥我带去你上山好不好?”
瘦骨嶙峋的手腕牵过沈明,道僧眉间的消愁散去,一抹逝去的微笑被在旁的萧明捕捉在眼底,袖中的手紧紧握拳,萧明一不做二不休,掀起袍子坐了上去。
两旁的气氛已是剑弩相向,小和尚抱过沈明手臂怒目而瞪,“施主天已亮,还望快块下山,莫耽搁了时辰。”
萧明直接扣住沈明脑袋,将他塞入怀中,“小和尚,你师父天天和你吃这个?嗯?”
沈明若是清醒,自当不会这么落魄,房里的银两虽不能山珍海味的海吃,但如平常人家般的粗布衣食还是绰绰有余,偏巧小和尚骨子里头倔强,不肯用他师父的东西,硬着把骨头每日下山化缘,或是哪户人家走了什么人,颂上几篇往生咒,也能勉强饱腹。
此时被人戳中了伤痛,咬牙回道,“你不如问问师父,他愿不愿意!”
说完,眼底便噙了些水珠,不自觉话语也带上了哽咽。
怀里被争夺的人终是动了动,沈明划过头顶坚实的怀抱,放下手中的勺子捧住小和尚的脸蛋,轻轻吹了口气,“小七不哭,小七不哭。”
当真柔情似水,含情脉脉。
被晾晒在一旁的萧明不可置信的拂过刚刚被推开的胸膛,心中怒火翻腾滚涌,刚想上前伸手提出小和尚,沈明忽而转头,眼中尽显冷漠,“道歉。”
声音不大,但掷地有声。
莫名的委屈覆盖住原有的怒火,萧明双手紧紧攥住自己的衣袍,咬牙切齿道,“沈明,你有本事再讲一遍!”
沈明护住小和尚,反身凝视萧明,冷漠自眼底扩散,连带伸出的手也染了寒气,“你道不道歉。”
“死秃驴,我就不!”
萧明话毕,一阵阴风擦过脸庞,还未明白发生了什么,整个人画面忽而天旋地转,一股强力困住腰间,不过几次呼吸之间,萧明整个人便直接被扔了出去。
门被重重关上那刻,萧明的思绪依旧还停留在秃驴忽然靠近的脸颊,以及滚烫的呼吸。
地上潮湿的寒气席卷全身,萧明手指悉数插进泥里,细小的石子滚进指缝,一股淡淡的血腥味附着在了指尖。
“死秃驴,你有本事睡人,你没本事负责!”
————————更新
上山到下山所用差不多三个时辰,萧明满脸黑线走进客栈,周围气压惊得满堂嘘声。
寻人不易,萧明座下有一群暗卫,各个身手各异,这几月都派去找人,若不是沈明傻了露了马脚,被人瞧见,这群暗卫还像个无头苍蝇般嗡嗡乱找方向。
外头小雨连绵,座下暗卫头头悄悄打量眼前这位帝王的脸色,不免心里暗暗吃苦,陛下阴晴不定,现如今定是挨了气儿。
驿站旁的客栈内,闲杂人等都已被清理了出去,萧明手握酒樽,琥珀亮的液体倾斜在杯口,身凭窗栏,面色不悦,不知在想些什么。
柳青上前一步,跪坐在其下,双手抱拳道:“陛下,现如今已离京一月有余,若还不起身赶回,恐生异变。”
酒酿的醇香沿着唇间散开,萧明微微向后仰,苍白的脖颈如脆弱的瓷器,彷佛轻轻一碰就碎。
“不急,去调查,年前沈府曾发生过什么。”
柳青依旧未退,自身后盒中轻拿出一小小白瓶,低头递上:“陛下,还望保重身子。”
沈明消失后,萧明那段时间日日手握一张废纸怔怔等日出日落,自然对林成的压制松懈了下来。此子蛰伏数年,见萧明日日沉浸与黄纸之中,明晃晃在其眼皮子底下动手脚。
当那沾着剧毒的箭矢刺穿肩膀时,萧明面无波澜地缓缓将箭矢拨出,凝视楼里微弱的亮光,血液顺着手臂流动,萧明的声音在黑暗中庄严沉重:杀无赦!
刀光剑影,萧明手覆伤口,看着眼前人倒了一波又一波,翻滚的铁锈味堵住嗅觉,细细血溪汇成一条长长的河流,流向夜色下泛起层层涟漪的池子。
孤身诱敌,以命博命,林成在执箭那刻,便知晓,萧明就是个疯子,他不惜拿命赌他会不会反,不反则永远似丧家之犬般臣服在他脚下,而反等待他的便是一字杀。
路被堵死,那座帝台上的萧明一人执剑无声站在那里,帝皇的威严无声释放,搭在弦上的手在隐隐颤抖,长风破晓,呼啸声自耳边破穿,第二箭终是偏了准头。
林家满门抄斩,林成被当众斩杀,据当日行刑众人所见,林成死前倏地挣脱挟制,仰天大笑吼道:萧明你骗我好苦。面目可憎,却字字如泣。
皇帝因此昏迷三日不醒,一日晚甚至已有西去之势,却不知为何,硬生生抗了下来,倒也落了病根,从此一身武功尽化为绵绵孱弱。
林成对皇帝的感情后被坊间津津乐道,无外乎求不了,爱不得。
若将这谋逆的大不敬添上一笔因爱生恨,便好似有了借口,连带啧啧叹息的人也多了起来:想林将军也是个可怜人啊。
皇帝生死不明,朝中议论纷纷,却道的是与谋逆的爱恨情仇,说来竟是讽刺。
萧明接过暗卫递过的药丸,就着美酒囫囵吞下,晶莹的水珠顺着喉结不停滚落,沾湿衣襟,他看向那袅袅青烟所在的寺庙,不禁轻呵:“为何他记得我的名,却忘了我的面容。”
“到底是世道轮回,我与他终究是不得善终吗?”
泪眼朦胧中,似乎又看见沈明少时的影子,挽弓搭箭,笑声朗朗。
“无碍,不过是忘了我而已。”萧明最后沉浸与喃喃自语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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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和尚趟过水的手被人紧紧捂入怀里,洗过的袈裟湿淋淋搭在走廊之下,沈明化开的双眼瞳孔深邃,嘴里不断冒出的白气呵进手心里,使得那冰凉的温度终于有了热度。
“小七,点灯吧。”
“小七,点灯吧。”
沈明脑子是好是坏,好是便会老老实实呆在一旁,默默注视小和尚,时不时将人搂入怀中,亲昵地叫着小七。
现在这情况,估摸脑子坏了。
大白天,虽说深秋日头不大,但原还没看不见的程度,且小和尚发现,沈明其实讨厌有亮的地方,原先未傻之时,小和尚每每经过师父房间内,总是漆黑一片。
只当他怕自己看不见,好言唬道;“不怕,不怕,小七不怕。”
可沈明虽说脑子坏了,却一直对于小和尚发乎于情,而止于礼,便让小和尚误会了感情,只当将自己当作个可亲的家人,照顾越法亲昵起来。
每日采回的草药被磨成了膏药,填进瓷碗里,隔几日上了镇子,也能卖出几个钱。沈明饭后就不见了人影,小和尚最后在院子后头找到了站立在门口的身影。
一盏破灯晃晃悠悠地挂在屋檐之下,那似乎快要泯灭的灯光在暗夜里带来丝丝温暖,沈明拉长的影子照在地上,形单影只。
小和尚心下着急,吼道;“阿宝!你干什么!”
提灯的手不可闻见地抖了抖,微弱地嗓音在风中显得格外弱小,“我怕他找不到家。”
小和尚的眉头舒展开来,他牵过沈明的手心,含笑道;“阿宝,我在家。”
沈明摇头,指了指脑袋又移向心口,“小七,我怕他找不到家。”
小和尚脚下停顿,疑惑似问道,“阿宝,在等谁啊。”
“等小七。还要父兄,母亲——小六——”
“是了,都是阿宝的家人,我们一起等好不好?”
萧明携荷叶上山已是一月之后。
深秋入了寒冬,裹紧肩上大衣,缓缓哈出白气,萧明因寒冷手不住颤动。
一眼望去,那隐藏在雾霭中的山庙若隐若现,靴子沾了泥泞抬脚也变得吃力了。
胸口处的疼痛总会因湿气而发作,萧明寻了个遗弃的亭子,席地而坐。
露打枯草,见日头藏与云中,萧明从怀里拿出帕子,细细擦拭指尖的污垢。
斜阳渐渐落山,林里的寂静声被一阵鸟惊打破。
“陛下。” 暗卫首领抗了个麻袋突然出现。
“人已经带了。”暗卫单膝跪地道。
萧明斜眼瞧了麻袋,紧扣的绳索锁住出口,里面不时发出呜呜声。
萧明起身,示意暗卫打开麻袋,小和尚那张鼻青脸肿的面容从里头探出。
暗卫撤了小和尚嘴里的纱布,还未带喘口气的时间,小和尚便破口大骂:“你个二卑鄙小人!无耻!”
剩余谩骂声又被全数堵入了纱布中,暗卫粗鲁地扣住他的额头,反手一摁,直直对着萧明磕了个响头。
小和尚挣脱不得,待再次仰头,早已泪流满面。
萧明依旧慢吞吞拭着污渍,面容不曾有任何触动。
但手腕还是不可抑制地顿了顿,随即收了帕子,抬脚直踹小和尚心窝,这一脚用了十层十的力,小和尚受不住,哇的一声,吐出血来。身躯死死躺在青石地板上,半响不见动静。
“你是什么东西。”萧明声音冰冷,在山林里,那冰凉与雾重叠,紧紧包裹着小和尚,小和尚被那一脚踹地头晕眼花,两耳嗡嗡作响,窒息感沿着气管向上攀爬,可全身的酸疼也抵不过萧明周遭地寒冷。
小和尚在喘息中,才绝望地知晓,仗着师父离不开自己便在萧明大肆立威,简直愚不可及。
“你是想被生煎还是煲汤?”萧明蹲下,单手背在身后,暗卫当即明白,揪住小和尚衣领,迫使他直视萧明。
眼皮在刚刚的打斗中早已抬不起,小和尚此时看不见萧明的眼神,身体却不自觉得向后退。
“不过区区替身就敢如此叫嚣,喂狗怕也是便宜了你。”萧明没有理小和尚眼底的害怕,转身站起,覆手走出亭外。
破庙到了早冬已有隐隐死寂之感,萧明站在木门外,抬头瞥见屋檐下那盏在风中摇摆的破灯,不由得心神一动,手中的荷叶大抵比人脸大上一圈,正被抵在额头之间,挡住疯狂跳动的心悸。
嘎吱——
木门缓缓如垂暮老人发出响声,萧明站着,突然觉着徐徐吹来的微风被拦腰阻断,男人的气息瞬息铺天盖地的涌入,鼻尖是袭人的寒露与泛着酸气的委屈。
“阿宝,我回来了。”挡住面容的荷叶被轻轻放下,萧明的额头轻靠在道僧的胸膛上,似是过了四季那么久,久到早冬的雪落在了肩头,又融化进了皮肤,包裹二人。又似只是鼻尖的浅浅呼吸之间,与侧脖间的滚烫鼻息一起交织成了两颊的绯红。
沈明手里提着盏小灯,琉璃的柔光折射在玻璃上散发出碎碎斑点。
萧明双手搂住眼前人,像小孩撒娇般,道:“阿宝,小七回来了。”
鼻尖相抵,额头相对,萧明的思念等待了岁月,历经了山河,终于拥抱了他的信仰。
沈明身体只是一僵,随后覆手轻拍萧明的后背,过于消瘦的肩胛因人的情绪过于激动而微微耸动,他嘴唇靠着萧明的耳垂,吻了上去,继而囫囵说了句话。
“你回来了。”
皇帝捡了个老婆,最近还玩起了过家家游戏。
这事在暗卫里头悄无声息地流传,当以吃瓜第一人暗卫首领柳青为首。
而这也苦了此干人等。好好的密探成了瓦匠,这天儿修座烂墙,明日挖口水井,还得配合里头的一傻子干呵呵笑。
萧公子当真是好雅兴,亲自收拾了那破庙,带着他婆娘每日锄锄地,拔拔草,晒晒日头,再然后,夜风黑高时,房门一锁,第二日必是一人衣冠不整,一人面红耳赤。
萧明扶着腰,拂过额间细汗,外衫捆在腰间,一手持一锄头,不住气喘吁吁。
走廊早已被人收拾干净,沈明就坐在那,痴痴地看着人,不会儿,站立着朝萧明走来。
萧明见不惯那人一袭袈裟悲悯慈人的样儿,便按照了自己的喜爱,脱了衣物,换上了一水天蓝色袍子,而那光头也着实碍眼,索性寻了块方巾包裹,从远处瞧着,倒是真有几分良家民女的样。
萧明舒适地眯眼,腰间靠着锄头柄端,待人走进,一头扎进人怀里,语气不免带了点撒娇,“阿宝,我累了。”
沈明歪歪头,似笑非笑,伸手环住了他,像撒欢的小狗似在萧明脖颈处使劲拱着,汗水落入鼻尖,染湿了面颊,两人之间的旖旎迅速膨胀,萧明不过片刻便被擦出了反应,两手搂住坚硬的腰间,鼻间哼出一声呻吟。
但沈明并不会有过多的越线,等到蹭够了,就停下乖巧地靠在萧明肩膀上,眼下的一圈阴影落在了萧明眼里,到底是忍住了欲望,轻声道:“阿宝要不要与我回房?”
自那日晚之后,萧明便很不要脸地留了下来,小和尚不见了,那痴傻的沈明倒也不担心,毕竟脑子有问题的人,也不能指望他能有多靠谱。
小心翼翼地相处了一段时间之后,萧明发现沈明只要不是太过分的事情,简直就是任意拿捏,乖巧地很。
让蹲下绝对不会站着,张开喂饭也好好地似小孩一样,两手放在膝盖两侧,低着脑袋。
唯一不足的便是那脑子的确是坏了,记不得人,只是呆呆掰着手指口中复念着那几个名字。
不过对于萧明来说,够了。
傻便傻罢,只要人还在,没有逃。
但心思易安,欲望难抑。
萧明即使知道眼前人不过是一傻子,但也其了不该有的龌龊心思,反正那人极其听话。
修葺过的院子此时透着股幽静,萧明来了性子,贴身往人身上靠,发热的手掌自是循着衣襟缓缓推开,覆上起伏的胸膛。
他擦过沈明嘴角,火热的呼吸细细研磨着他,循循善诱道:“阿宝,我难受,你帮帮我好不好?”
沈明眼里的光渐渐亮了,人傻了,但那之前的滋味依旧还在。
剥了衣物,将人牢牢捆在胸前,沈明不得章法随意囫囵地亲吻,从侧颈一路下流到了锁骨,那弯弯锁窝便承受起了疾风暴雨的打击。
于其说吻,不如说啃。
猛地咬上一口,怀里人忍不住闷哼一声,紧接着湿润的舌尖抵过刚刚咬过的伤痕,如此反复,虽全无要领,怀里人却被激得两颊生艳,按耐不住扑了上去。
野兽的嘶吼低低在萧明喉中发出,沈明意外地外后倒去,两人就势滚做一团,被暴露在外的肌肤紧贴泥尘,胸前是炽热的心跳,身后是似铁般冰凉的息壤。
沈明反身坐上萧明胸前,方巾在刚刚的打闹中早已不见踪迹,逆光里的沈明周遭被渡了层光晕,温暖的让人想要流泪。
萧明不自觉弓腰想要抱住他,被一只大手稳稳挡在了胸前。
沈明摇摇脑袋,眼里的光又暗了下去,褪去身上袍子,垫在萧明身下。
当真两人是赤裸相对。
沈明并不是始终痴傻,偶尔的瞬间,亦是能够想起发生了何事。
现下,很明显,沈明恢复了正常。
但眼前的萧明何其诱人,被他亲过的地方泛着朵朵梅花,眼中的雾凝成水珠蓄在了眼底,单手微微仰卧,青丝搭在身后,苍白的皮肤染上一层了薄红,而那不经意间的喘息更是在不经意间撩拨他脆弱的神经。
上还是不上?
到嘴的鸭子吃还是不吃?
理智还在疯狂的叫嚣停手,但那潮涌般的情欲已经使他低下头去,狠狠吻住略微发绀的嘴唇。
所有的爱恨全数融进了这个吻里。
血腥味在口腔里扩散,他傻那日是自己动的手,苦涩的药物在不停的翻滚,却抵挡不住心中的荒凉。
原本是想带着恨而离去,但那人又来找他了。
他冷眼看着那人缩进着身子蹲坐在门外,冒着白气的雾与那张脸交织,那神情是他所不曾见过的深情。
以前的沈明只要他一个眼神便能俯首称臣。
本以为伤过之后,也能有一份铁石心肠,修得一世寂寞。
可错了,大错特错了。
萧明依旧是手指一勾,他便能抛了所有,为此赴汤蹈火。
沈明站起,打横抱过萧明,欲望被压了下去,却又沉在腹部不断翻滚。有雪飘落,划过枝头在暖阳下熠熠生辉。
两人在那瞬间都看懂了彼此之间的眼神。
既然你拉我进了这无间地狱,便莫想独善其身。
即使我将你骗进这满池荒凉,但依旧怙终不悔。
寒冬的雨打在瓦砾上,发出的声响透过屋檐传入房内,与房内翻涌的暧昧和喘息混为一体,渐渐消失在了两人的嘴角之间。
沈明左手覆上萧明的肩膀,衣物已经被全数剥了个干净,两人就这样赤裸裸地相对,口角间的津液不住地缓缓滑入脖颈。
萧明肩膀上的伤疤此时还未完全恢复,稍稍动作,那结痂的伤口便渗出了血珠子,泪泪往外冒着。
四目相对,萧明别扭地转过头,想要挡住他的视线,被人硬生生截了下来。
“你疼吗?”沈明附下身伸出舌尖抚弄伤口,血珠子被带起在苍白的皮肤上划出了一道道痕迹,潮湿的空气当下令人灼热起来,萧明忍不住闷哼一声,还未出口的呻吟又被手掌卸了去,双眼瞬时因着气儿蒙起了一层水雾,当真是糜烂旖旎。
萧明的意识随着身旁的那双大手渐渐失去了理智,肩部传来的疼痛让身体的其他部位变得更加的敏感,触碰到了要命的地方,腰部刹时僵硬随后微微弓着,如一只受惊了的猫咪。
那魂牵梦萦的声音就在耳畔窃窃私语,萧明想要打开的身体被紧紧裹紧入了怀里,喘出的白气凝成水珠顺着耳鬓与汗水交织。
“嗯?你疼吗?”得不到答案的沈明继续发问,神情是前所未有的温柔。
“你叫叫我。”萧明并未作答,额头靠在胸膛之上,闷闷发声道。
沈明闪过一丝惊讶,随即将人又搂了上来,之间不停玩弄着耳垂,直到滴出血色,“叫你什么?陛下,嗯?”
另一只手已经开阔着进入,萧明被疼痛弄得无暇回复,只是重复着,“你叫叫我?”
沈明的这张床两人躺下有些略微拥挤,便将怀里人换了个姿势直接压在身下,木床随着动作不住地发出嘎吱响声,沈明知道外头有人正蹲班值守,使坏似道;“叫出来罢,陛下?”
怀里的人毫无征兆地哭了,眼泪串成串串挂在两腮,晶莹剔透,润湿了眼角抹上一层绯红。
沈明已经进去,倒也不动,索性卸下力气,重量全部压下了身下,只听到大口的喘息声。
“你还是不愿意叫我?”带着哭腔的声音似委屈的传出,即使是哭,萧明也哭得默不作声,只是眼泪哗啦啦地流,张开着嘴又闭了起来。
沈明只是磨着,贪婪地吸取身下人的温暖,动作不大,与之前所有床事不同,似乎清明多了分,欲望减了一分。
“我该叫你什么?陛下,不远千里前来只是贪这一时欢晌吗?”身下动作突然凌厉了几分,撞得萧明顿时大口呼吸,依次来缓解疼痛。
屋内的佛像正端庄地停靠在他们的面前,沈明把人抱在怀里,亦步亦趋,怀里人被颠得上气不接下气,似雨中浮萍,只能紧紧抱住眼前唯一的支柱。
沈明将人放在了佛像之下,动了情欲却又不急不缓,反手扣住萧明下巴,强迫他注视眼前佛像,似笑非笑的面容,双手合十地扣在胸前,现下仔细观察起来,心中不免大惊。
那佛像的面容当真令人羞耻,沈明竟然将他的面貌雕刻了出来。
“陛下,你看了,好不好看?”沈明喃喃兀自在耳边倾吐,“我当时每日只想将你困于身下,日日驰骋于你体内,叫你如女人般,体内灌满我的种,叫你生出我的孩子。”
此话露骨,沈明何曾在他小七面前如此粗鄙过,以前端得是单纯天真,现下大抵是失去后再也不畏惧什么,心中的那些狼子野心便一一道出,随着身下力道一同妄图刻进那人身体里。叫他百年之后也不能忘记。
萧明面色潮红,想要蹬开眼前人,小腿刚刚抬上腰肌,沈明扣住他的动作,淡淡道;“你确定?”
问得风轻云淡,但萧明止不住地颤抖,踹的动作改成了勾,小声抽泣着,“你不能这样。”
我已经知晓错误,你不能这样对我。
我的所有你都曾拥有过,你不能这样对我。
我的心里从此满满当当都是你,你不能这样对我。
萧明眼里悲哀着,神情带着祈求,沈明粗鲁并不像之前那样对他,刺骨的寒冷在背部侵袭着他,唯一的热源却在此刻离他这么远。
萧明攀上他的脖颈,男人的汗水味充斥鼻尖,并不好闻,可萧明还是小心翼翼地虔诚吻下,执着地标记着,似乎这样,沈明就再也不会离去。
“沈明,嫁给我罢。”萧明小声地询问,语气里的无奈随长长叹息尽数泄了出来。
“生当相守,死当同穴,沈明,嫁给我罢。”
沈明半是僵硬地停下动作,不知从何处而来的冷风席卷了两人,沈明半搂着他,几乎不可闻见地回道,“小七,晚了,回不去了。”
沈明年前曾回过沈府,半旧的府门前落叶簌簌,先前的风光都化为泡沫只余下积灰地匾额昭示之前的繁荣。
母亲早已卧榻不醒,药石枉然。
沈明当时蹲坐在母亲的身旁,指腹一遍又一遍地抚摸早已斑白的两鬓。
母亲的双眼无神地望着屋檐,口中是父亲,长兄与阿宝的名字,可独独缺失了沈明。
伺候母亲的嬷嬷早已离世,守着他的丫鬟也不过十六尔尔,沈明到底放心不下,赶来见上他母亲最后一面。
母亲在最后回光返照,清醒地拉过沈明,颤巍巍指向床头盒子,眼中甚是怨愤,沈明打开盒子,里头放着小小白瓷,一股淡淡的膻味自里头传出。
“沈明,你不配为沈府的人,你的父亲与长兄因你而死,你却束手无策,自甘堕落,与那皇帝不过是一丘之貉。”母亲捏紧瓶子,手骨在灯光下异常的苍白,“沈明,莫要我来动手。”
心里的那点希望被彻底地剿灭,母亲的愚钝在二十年后不减反增,她固执地认为沈明给整个沈府带来了灾难,眼神赤裸地看着沈明喝下毒药,忽而大笑着,眼角的皱褶似乎有泪光在闪,那心中的愤恨随着沈明在她面前倒下而渐渐消失。
“沈明,若有来世,我来当你儿子罢。”母亲在最后一口气中,终究还是对他的小儿子产生了或许一丝怜悯。
世间路人甚多,沈明真心的对待自此唤不回哪怕一人的回首。
上穷碧落,无人再唤他阿宝。
萧明被摁在地上,动弹不得,两人无言以对只能将所有的不甘融化在身体里。
与其说是爱,沈明不甘心地想,他这是在报复,报复萧明之前对他真心一片的践踏,对这个世间的无力,以及对其的不再留恋。
脑子渐渐开始模糊,那种头晕目眩地感觉又沿着神经爬向脑海,眼前的萧明似乎在哭,眼泪顺着鬓边流入嘴角,隐约的抽泣声似乎在敲打着他疼痛的
少时的沈明满腔热情,也曾如儿郎般意气风发,一袭青衫也意图报效家国。
儿郎捧起手中明月眼中尽显狂妄,势要将其所爱困于身边。大手挥斥,尽显京城二少风光。
少年郎哪曾知晓,数年后,其双翼被折,最后沦落为破庙间打更的和尚。
“萧明,你说,你为什么不早点过来,为什么!”愤恨的沈明提起小七下巴,手中力度不甚加重,离开时,小七的脸颊上五指青印赫赫在目。
“我等你等了十几年,你若是觉得我强迫你,你大可说出,我定不会纠缠,可你偏偏不说,骗我真心,有拿着真心践踏它,你看啊,你看他现在都在流血啊。”沈明野蛮地牵过小七手臂,死死摁在胸膛上,两人的汗水交织发出暧昧的味道,那手掌之下的余温连同心跳一起烫伤了萧明。
“你害惨我了。”随着一身呜咽,沈明尽数释放,气喘吁吁地趴在身下人的肩上,伤口因为过度的动作现如今已经裂开,血迹如溪水般流撒至全身。
萧明的大脑一片空白,但本能让他忍不住想要向后退,刚刚有所动作,沈明沉声道;“你若是敢退一步,你我之间再不复相见。”
萧明当真是怕了,忍住身下的潮气讨好似回报住沈明,捋着肩胛,青丝沾湿汗液胡乱地缠在脸庞上,他往沈明怀里躲了躲,闷闷道;“你敢。”
气虚飘渺,显然一点底气都没有。
沈明的头疼愈发强烈,攥住两人身下的衣物,发白的骨结扭曲在一起,额头上隐隐暴起的青筋使得面容更加严肃。
有一缕似有似无的线闪过萧明心底,似乎再不说些什么,他与沈明之间当真就要完了。他怎么能忍受往后漫漫人生,没有他的生活。
萧明当即口不择言道;“阿宝,我少时并不懂情爱,阿兄告诉我,做皇帝,心要狠,即使深爱如沈野,我也曾看见过阿兄身上那斑痕劣迹,我当时不信,不信你爱我,我——”
眼泪又一次的积蓄,只是这一次他并没有留下,哽咽着闭上眼道,“你知道我的,他人对我一直别有所图,阿兄希望我能够安业治国,你父亲则意图让我成为他手下傀儡,至于沈野,我对他不过是要挟我阿兄的棋子。可你,你不一样的,若心中没有爱恋,那晚我便不会同意,那晚我其实并没有醉!”
“我答应你陪你看山中岁月,与你一同前去离江,你说的所有我都有记着,我对你,一直一直都有欢喜的。”
事后的告白显然使沈明愣了楞,良久的无言直至寒风透过缝隙闯入大门,沈明下意识挡住了寒风,脑中的涨裂似乎少了几分。
“再说吧。”沈明披起外衣,急促地离开。
沈明今日清醒的时间越发短促,往往十天半个月也不见得有一日好转,萧明就这样守着他,再每次沈明睁开眼时,噙着一双眼睛温柔的瞧着,两人之间的隔阂似乎也在渐渐融化。
今日,沈明好不容易清醒了些,便架来木板,将前些日子折来的草药一一入了罐子。
捣鼓着的药汁有些被洒在了廊上,虽气温依旧低下,但那暖阳倒是每日都老老实实地升起。
萧明懒懒散散披着一件白色大麾,有些过于消瘦的下巴抵在衣领处,越显得人消瘦嶙峋。
沈明只是抬了一下,沾满药汁的双手停下往前勾了勾,萧明便乖乖地走了过去,侧身把脑袋靠在沈明的肩膀上。
近日两人的相处便是这样,沈明不说话,萧明也就跟在他身后,有时犯了病,沈明醒来,就见那人手中抚着帕子,极其耐心地擦拭他的指尖,微低垂裸出脆弱的脖颈,再鼻尖不经意间哼出了些什么,倒也再也没有当初那股子疯狂劲了。
“你伤口何处来的。”沈明拿起衣角,擦了擦药汁,转身将人抱紧怀里。
暖阳洒在身上,鼻尖是日思夜想地人儿淡淡的香味,萧明一时犯了困,缩进大麾里懒懒打了个哈欠,眼角的泪水被挤出,沈明揉了揉他的眼角,沉声继续道;“你不说我也知道,不过那样不惜命,倒是与你不符了。”
这话说得极其讽刺,夹枪带棒,硬生生成了那等苟且偷生之辈。
萧明一怔,半响说不出话来,心里头也不是个滋味,只能闷闷回道;“现在不是没事吗。”
腰间的力道突然加重,压得萧明有些喘不过气,耳畔的呼吸一热,咯咯的磨牙声清晰可听,“那你倒是好命!”
见沈明软下心肠,萧明乘机打蛇而上,“我要回皇宫了。”
沈明懒懒搭着眼皮,两手一松,往后仰着道,“好走不送。”
若是放在以前,萧明定不会解释什么,要么强行虏回去,要么等沈明自己眼巴巴靠过来。
萧明知道他心中有气,软下语气轻言细语道;“你和我一起回去。”
不是祈求,是命令。
沈明从鼻尖哼出一气,打算站起回房去,刚站起,双腿如灌铅般沉重,太阳穴突突地跳动,似乎有什么东西在他脑子里不停的呐喊。
“阿宝,你乖啊,睡一会就回去了。”萧明抱起晕过去的沈明,抚摸着他的额头,踏光而去。
冷风簌簌,京城迎来了今年的第一场大雪。
漫天的雪白飞絮随北风盘旋在头顶,小黄门抬头拍去肩边的残雪,轻呵出一口白气,提眼看向皇城中最为辉煌的宫殿。长龙似的守卫持刀肃立在风中,鲜红的袍子为这白茫茫的一片填上了几点血色。
腊月初三,宜嫁娶。
小黄门紧赶慢赶,才在日落之前,进了宫。为他守门的是另一与他年纪相仿的内侍,细细掐着嗓子道;“你怎么才回来,若让师傅知道了,还不得扒了你的皮!”
小黄门学着文人的模样又是作揖又是道歉才哄得眼前人的脸色好了些。
“说来可怜,被官家关在殿中的那位娘娘如今还是神志不清。”小黄门瞧着周围无人,压低声附着耳边轻轻感叹。
“你疯了?此事莫要再提,小心你脑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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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道圣旨在一月前毫无征兆炸响了全京城。
腊月初三,封后大典。
这圣旨不知压垮了多少京城名贵还未出阁的少女心思。
小黄门年纪小,面容干净,又手脚利索,便被安排去了照顾这位新晋的娘娘。
未见之前,也早有所耳闻。
此娘娘身躯娇贵,终日躺在屏风之后,偶而可听微微的喘息或咳嗽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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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贴身侍女外,无人知晓其面容。
传闻是朱唇玉齿,面容桃花,芊芊玉手可堪拂柳。又传闻,娘娘与圣上乃是青梅竹马,情深意念,次方历经万苦,可堪得尝所愿。
自朱雀门入后,青石大道直通深殿之中,往来人等皆面露凝色,小黄门端得小心翼翼,只余嘎吱嘎吱木屐踩在地板的声音。
“娘娘近来身体不适,我等须得小心伺候才行。”两人进了宫殿内,穿过一座座高门,脱下木屐,棉布包裹着的湿气似乎还带了寒气,两人迅速闪入旁殿,窜进火炉旁,互相依偎。红烛印在窗户边缘,透出的光影在北风呼啸中渐渐泯灭。
两人等到了半夜,正殿中又传来一阵吵闹声,接着只听到瓷器清脆的破裂声,只是这殿中所有人似当作从未听到什么,值班的侍卫依旧挺立腰肢,手握刀柄,打雪中不见面容。
自这位娘娘入殿之后,此等事经常发生,往往只待声音消失片刻,他们等一众内侍便压低身子进入收拾。碎的倒也不是名贵瓷器,都是些民间常有的玩意,圣上为博娘娘一笑,从坊间搜刮来了许多,当真已有一丝褒姒之流的韵味了。
白竹丝所织的绸锦绘上当朝文官亲笔的兽鸟图正被人死死地捏在手里,沈明一手抱拳虚虚卡在喉口旁,一声咳嗽将出未出,生生将人憋得脸色涨红。
“你又在这里装什么仁义道德!”
萧明伸手接住甩过来的织锦,放在一侧,蹲下扣住沈明的脚腕,“我想要的东西从来没有得不到的,你倒是省些力气。”
沈明的身体早已大不如以前,日渐消瘦的身子渐渐暴露出皮下的骨头,喂进去的流食总是在夜里随着酸水呕出,时而清醒,时而昏迷,萧明当真干脆大手一挥,从此君王不再早朝,引来一阵非议。
“你要什么我给什么,只需一条,你老老实实记着,没我允许,你敢跑我就敢打断你的腿,即使是残了,废了,我也养!”沈明脚下的瓷片已经深深扎进皮肉之中,细细的血流形成斑斑圈圈,洒在深色的木板之上,最后不见踪影。
握住脚腕的手指顿地一扯,本就身子羸弱的沈明当即重心不稳,载在了萧明怀里,随之一声呛咳,顿时只剩下大口的呼吸声。
呛出大的咳嗽还未停歇,一声“畜生!”呼之欲出,沈明攥住萧明肩膀上的衣角,不知是否咳嗽太过,一串不易察觉的泪水晕在眼眶,打湿眼角。
“你——,何苦——”萧明当真觉着心如刀绞,尖锐的牙齿抵住舌尖,全身圈住沈明,长长叹息道“你又何必糟践自己,若是气不过,你当真拿刀捅我绝无半句怨言。”
又似乎全身的力气泄了般,萧明将头埋在膀间,身心疲惫,近日的奏折如潮水压在他的头顶上,强打起精神抱起沈明,轻柔地将人放在床间,抚摸鬓边,落下浅浅一吻,柔声道“沈明,我们回去罢。”
回去罢,回到当初王府的万般景象之中,灯珠的长龙似星星闪耀,那里有隐于黑暗之中的小七,有意气风发的世子,亦有两人齿间浓醇的酒香。
撂下的帘子似一层薄雾,隔绝着两人,沈明抬头看向遥遥模糊的身影,闭上眼拂去眼角的水珠。
不是不想,不是不愿,只是这副破败的身子又还能撑多久,太医每每微微的摇头, 是加在心中的又一道枷锁,枷锁累重,沈明忙活了大半辈子,一直活成他人所想,纨绔如何,世子如何,父兄所望,家母所恨,他悉数独自咽下,只是嬉笑的脸戴在脸上习惯了,恍然才想起,好似那晚林木之中,他躲藏在树下,促狭着眉,静静看小七的害怕,或是那晚长兄身前,皇帝座下,颤抖的双手不是害怕,而是激动。
十七岁之前的沈明,疯狂而又冷静,放荡不羁却又蔑视众人,以身向饲,从不惜命。
十七岁之后的沈明,又天真如稚子,自我欺骗,只到射穿小六的那支长箭,同样捅破醉生梦死的自己。
而二十岁重新遇见小七的沈明,一腔热血,孤注一掷,只愿求一句一生一世。
可如今的沈明,当真累了,累到抬不起眼皮,累到想不起小七的模样,只是日复一日告诫自己:莫要耽搁他人。
不是不知,只是小七还余大好时光,青山常阴,绿水常在,陪着一个死人渡过余生,当真要让他做那心如枯槁,他舍不得,狠不下。
书桌之上,是萧明隐隐垂下的身影,眼睛也不太好使了,沈明扣住床沿,撩起一侧纱帘,想要再看清出些,瞪大的眼睛依旧只有模糊的身影,摇摇欲坠的红烛成了一圈又一圈占满眼眶的光晕。那身影好似渐渐远去。
还想再清楚些,沈明卷起帘子,闭上眼而后努力睁大,沁湿的眼泪在一瞬间清晰了身影——萧明左手执笔,咬着嘴角。
沈明无声地笑了,即使眼前的场景再度模糊了,小七好似从来没变过。
————
腊月初三,紫袍内侍托住嫁衣衣袍,低眉请示。“娘娘,该穿衣了。”
坐在窗边的娘娘淡淡转过头,眉间簇拥又轻轻拂去,如墨的长发挡住他的绝大部分面容,只是那双眼呆滞无神,他似乎往声音的方向更近了些,微微疑问道“什么?”
只有近日贴身伺候娘娘的他才知晓,娘娘怕是五感尽失,内侍再上前一步,贴耳道:“娘娘,该换衣了。”
“好看吗?”沈明指尖摩挲着衣物,在他眼里,那鲜红的嫁衣早已与周遭融为一体,只剩下淡淡的黑与白。
“好看的,外套绣花红袍,是京中最为手巧的绣娘早三年前开始针织,这套麒麟样的天官锁是圣上亲手花了整整三月打造出的,头冠的样式竟然与圣上一样呢,莲花样,想来是莲花并蒂,两人同心。”
“不过,要说最为举世无双的当属这子孙袋了。”内侍牵引住沈明的双手,将锦袋托在手掌中。
“早些年,林成狗贼意图刺杀圣上,这只袋子不知是装了什么,竟是在慌乱之中,圣上也不曾丢弃,后被圣上的血液所染,也是命人端来水盆,自个在殿中清洗干净,不准旁人插手呢。”
“什么!”沈明捏住锦袋,失声问道。
内侍当以为沈明获此殊荣,竟是惊喜到失声,随准备滔滔不绝继续说上几句,好哄得这位娘娘心花怒放。
沈明反手扣住内侍脖子,无神的双眼刹时迸发狠厉,沉声呵斥,“有人刺杀过圣上?”
内侍被吓得不轻,当即直直跪下,瑟瑟回道:“早些年,圣上沉溺于佛教,让狗贼钻了空子——”
后头的话语早已在沈明乱糟糟的头脑中失声,小七为了他,杀了人,沉溺于他的一切,哈——,红颜祸水,这四字合该应他。
红烛摇曳,并蒂莲花独插簪头,大红衣袍落下浓浓酒香,萧明手持酒樽,握住沈明双手,交杯合饮。
沈明呼吸孱弱,靠在萧明身旁,浅浅一笑,用尽力气高声歌道
“君似我心,岁岁不分离。”
“君似我心,年年到白首。”
青衫竹簪,鲜衣怒马,回首相顾,唯余倾心。
完
文/陈皮圆